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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鯨蹤舌戰 轉回艙中,眾人無不緘口,艙內寂寂,氣氛壓抑,枯坐良久,穀縝忽地拍了拍手,笑道:「如今也沒什麼好法子,仙碧姐姐指揮開船,薛耳依然追蹤鯨魚,至於萬歸藏麼,我來試著對付。」 仙碧奇道:「你怎麼對付?你打得過他?」 「打是打不過的。」穀縝笑笑,說道;「然這世上除了百戰百勝的將軍,還有一等傾危之士,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亂國。」左飛卿道;「你說的是縱橫之士,如蘇秦、張儀?」穀縝道;「是啊,說不得,今日我便學學蘇秦、張儀,遊說遊說老頭子。」 「豈有此理。」左飛卿突地站起,白皙面頰漲得血紅,厲聲道,「你要向萬歸藏求情?」穀縝一攤雙手,道:「如不這樣,還有什麼法子?」左飛卿不禁語塞,可仍是憤怒難解,盯著穀縝,胸口急劇起伏,仙碧忙起身道:「飛卿,穀縝說的是,而今智力不及,倘若一味硬抗,不免玉石俱焚,和萬歸藏談談,或許能夠見到一線轉機。」 左飛卿冷笑道:「是啊,他是你的好義父,說不定他一看你的寶貝面子,立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仙碧紅透耳根,氣道:「左飛卿,你這是什麼話?」左飛卿話一出口,便有悔意,可他與萬歸藏仇怨太深,時下怨氣難消,猛一拂袖,飄身而出。寧凝見狀,欲要起身,又露遲疑之色,終歸坐下。 仙碧按捺心情,向穀縝道:「你要去談,我陪你去,哼,或許真如左飛卿所說,那人會瞧我一分顏面。」穀縝擺了擺手,歎道:「姐姐雖然是他的義女,卻不知詞人脾性,萬歸藏的為人,無情無親無私,容不得自己心底有一絲軟弱,他對你的親情,對他而言,既是難能可貴,亦是深惡痛絕,他今日將你求救風君侯的事和盤托出,已有了割斷恩義的意思,一旦有變,他必然第一個拿你開刀,靈鼇島上,他先殺崔嶽,就是一證。崔嶽對他恩義極深,崔嶽都殺得,還有誰殺不得?」 仙碧聽了失神,回想少時萬歸藏待自己的好,到此地步,真真叫人不勝傷感。穀縝見她神色,歎道:「這幾日,姊姊避著他些。」當下起身,陸漸忽道:「穀縝,我陪你去。」 穀縝知他放心不下自己,便點頭答允。 船尾後艙處於甲板上方,在諸艙之中,居高臨下,地勢極為有利,萬歸藏占住這裡,頗有掌控全船之意。還未走近,便聽見萬歸藏與霍金斯交談,說的都是英格蘭語,穀縝這幾日聽多了這國語言,約莫識得幾個詞兒,隱約聽得二人言語中不斷冒出「西班牙」,「黃金」,「搶劫」等詞,霍金斯言語間似乎極為歡暢。 不一時,談論中斷,霍金斯吹著口哨從艙裡鑽出來,瞧著二人嘻嘻直笑,一臉的志得意滿,揚長而去。陸漸瞧他背影,冷笑道:「這廝也投入萬歸藏門下了。」穀縝笑道:「這就叫臭味相投,同流合污。」 話音放落,忽聽萬歸藏髒艙內笑道:「小谷兒,背後說長道短,可不是大丈夫所為。」穀縝笑道:「跟你老頭子一比,區區不過是剛發蒙的學生,哪兒算什麼大丈夫?」他突然自弱了身份,萬歸藏微感詫異,冷哼一聲:「無事獻殷勤,你鬧什麼名堂?」 穀縝嘻嘻一笑,走進艙內,左顧右盼。萬歸藏端坐在桌旁,桌上一盞魚油燈昏黃搖曳,見了谷,陸二人,問道:「你們來做甚?」穀縝笑道:「旅途寂寞,特來找老頭子你打雙陸,解悶消乏。」 萬歸藏嘴角浮起一絲笑意,說道:「哦,你還帶了雙陸?」穀縝笑道:「這玩意是老頭子你教我的,睹物思人,故而我一向帶著。」說罷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盒,打開盒中絲綢,卻是數十枚象牙棋子,絲綢攤開,?是棋盤。 萬歸藏哼了一聲,不置可否,見穀縝分過棋子,便拈一枚,也不多說,隨手落下。谷縝應了一子,笑道:「老頭子,你方才給霍金斯吃了哪門子蜜蜂屎,瞧他尾巴翹到一萬尺高,把南天門都給捅破了。」萬歸藏淡淡地道:「我教了他一個無本萬利、賺大錢的法子。」 「容我猜猜!」穀縝沉吟道,「你莫不是讓他打劫西班牙的商船?」 萬歸藏從容落下一子,微微笑道:「你小子就有這點兒鬼機靈。前數十年,一位大海客在大海那邊發現一塊陸地,縱是《山海經》、《萬國圖志》都不曾提及,真是鴻蒙初開頭一次。把陸地上先前也有幾個未開化的小國,西班牙人一到,便將其輕輕收拾了。可哀的是,這些小國雖弱,卻多是金銀,是以西班牙人日夜驅使土著,採掘金銀,再以船舶滿載而歸,當地土著備受苦楚,哀鴻遍野,西班牙卻由此富甲一方,雄及一時。」 陸漸聽到這裡,忍不住道:「如此說來,這西班牙賺的都是不義之財?」 「不錯。」萬歸藏笑道,「但這不義二字卻是大可斟酌,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這西班牙當年舉國精窮,不如此怎可致富?可也是造化弄人,從那大陸到西班牙,海波萬里,無兵可守,無險可據,西班牙的金銀船既沉且慢,就如去了爪牙的虎豹,只要船夠快,炮夠多,既可從容劫掠。」陸漸皺眉道:「你這麼不是教人做海盜麼?」 「海盜?」萬歸藏冷笑一聲,淡淡道,「金銀都是西班牙從土著手裡搶來的,本是不義之財,搶過來有何不可?這就是叫損強補弱,乃是天道。穀小子,這等事你也做過吧?四大寇百船財貨,被你攔道截住,洗劫一空,逼得汪直那廝幾乎投海自盡。」 穀縝被他說到生平得意之事,撓了撓頭,呵呵笑道:「過獎過獎,那都是很久之前了,而今我轉了行,不幹這營生了。」 「什麼叫轉了行?分明是轉了性。」萬歸藏冷冷一笑,「你小子是越活越沒出息,少時銳氣消磨帶勁,叫人失望得很。」穀縝笑道:「老頭子,這就是你我的不同,你喜歡殺人,我是能不殺就不殺,得饒人出且饒人。」 萬歸藏搖頭道:「世人癡頑愚昧,不殺不足以警世,不殺不足已立法,秦用殺戮,一統六國,漢崇儒道,三尺法下,又有多少孤鬼冤魂?」 「警世立法?」穀縝眼中微露譏笑之色,「敢情我看走了眼了,原來老頭子你不是混世界的魔王,卻是心懷蒼生的菩薩?」說著拍的一聲,重重落下一子。 「菩薩又如何?」萬歸藏拈起一子,舉而不投,「文殊佛成道之日,掃蕩十萬魔軍,這算不算殺戮?」 谷縝未答,陸漸已搶著道:「那是魔,又不是人!」萬歸藏道:「那麼你敢說,這浩浩十萬魔軍,就每一個無辜之魔?」陸漸一愣,他只想人是人,魔是魔,這些魔是否無辜,卻沒想過。穀縝笑了笑,解圍道:「魔者多惡行,那是該殺。」萬歸藏道:「人的惡性可曾少了?倘有一魔,生於魔族,年少無知,未及行惡,算不算無辜?」 穀縝道:「魔就是魔,而今不行惡將來未必。」萬歸藏哈哈一笑,一子如天馬行空,飄然落下:"那麼人呢,而今雖不行惡,將來可也未必,哈哈,將來,將來,將來的事情誰又說得定?按照你的話,這天下人豈不都有為非作歹的可能?」 穀縝一怔,凝視棋盤,口中笑道:"孟子曰人性本善,人生如白紙,並無點墨,是黑是白,全因後來。」談笑間輕輕落下一子,化解萬歸藏的淩厲棋勢。 穀縝笑道:「鬧了半天,佛教、儒家都是殺戮的大行家。那麼道家呢?逍遙于山水,忘情於江湖,神游於無有之鄉,與殺戮沒有干係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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