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四十六


  辰時左右,桅杆上的稅收忽地大聲呼叫起來:「看,噴水啦,他們噴水啦。」眾人聞聲,感到船頭,果見海平面上白浪洶湧,百十頭大鯨在水中翻滾噴水,縱情嬉戲。

  穀縝驚喜交集,說道:「大耳朵,真有你的,趕上鯨群啦。」薛耳閉眼木然,驀地微微一晃,屈膝軟倒,青娥就在近旁,急忙伸手將他扶住,但見她臉色慘白,竟以昏了過去,頓時大為惶急,尖聲呼喊陸漸,陸漸聞聲趕來,一手度入真氣,一手把握薛耳脈搏,說道「不是黑天劫,他心力耗費太甚,昏過去了。」

  真氣如題,薛耳悠悠醒轉,入眼便是陸漸關切目光,忙到:「部主,不礙事,小奴支撐得住。」陸漸道:「你且歇一陣。」薛耳道:「若歇息了,就趕不上鯨魚啦。」陸漸略一沉默,歎道:「辥兄,為我的事,有勞你啦。既然如此,我為你護法。」說罷妥青娥照拂姚晴,自己將手按在薛耳後心,如入真氣,真氣化為劫力,薛耳精神為之一振。

  鯨群休憩之後,複又下潛,這一次潛得既深,遊的又快,將女王號遠遠拋開,雙方相距越遠,薛耳聆聽鯨聲越來越發不易,過了一陣,薛耳張開雙眼,眼圈發紅,說道:"部主,不知怎地,我,我聽不到啦……"一想到自己誤了主任大事,心中發急,竟然流下淚來。

  陸漸心中黯然,歎道:"罷了,這莫不是天意?鯨在水中,船在水上,如魚得水,船怎麼快得過魚?"穀縝搖了搖頭,苦笑道:"可這船已快到極點,再也快不得了。"薛耳聞言,伸袖將淚一抹,說道:"要是離水近些就好了,這些鯨魚會發無聲之聲,無聲之聲入水聽來,方才真切。"

  "無聲之聲?"穀縝奇道,"什麼東西?"薛耳道:"這種音聲常人聽不見,卻是真真有的。蝙蝠也能發出無聲之聲,但在陸上,一下便能聽見,這些境遇在水裡發聲,隔空傳來,較之水中弱了好多,故而我離水越近,越能聽見。"便向霍金斯討了一個喝光的空酒桶,在桶口木板處鑽了兩個孔,再將纜繩穿孔而過,繞著桶身纏繞數匝,打個死結,桶底放了若干重物,再交薛耳鑽入,從船尾放入海中。

  木桶入水,沉沒近半,薛耳將耳朵貼近桶壁,凝神一聽,無聲之聲有如潮水一般湧向耳鼓,薛耳大喜,叫道:"成啦,成啦。"陸漸放心不下,順著纜繩滑入桶中,為薛耳護法,穀縝則將纜繩一頭系在船後,這麼一來,大船向前,也拖著酒桶破浪尾隨。

  原本五大條線索,數這"鯨蹤"最難,大海茫茫,追逐一群鯨魚,真如撈針一般。梁思禽設下如此難題,對於當時之人,已成不破之局,但他萬料想不到,後世劫奴之中,竟會出現一個"聽幾"。

  所謂無聲之聲,即是後世稱之為"超聲"者,聽之無聲,卻較之尋常音聲傳遞更遠。這群大鯨後世呼之為抹香鯨,鯨腦之中蘊藉奇香"龍涎",此類鯨目力本弱,又長年潛伏深海,四周漆黑無光,是故多發超聲,一來與同類聯絡,二來捕食獵物,三則確定航向,以便長途遷徙,不離其宗。

  薛耳劫力在耳,能辯世間萬音,縱是超聲,卻逃不出此人一雙大耳。鯨群所發超聲,無遠不屆,薛耳水中聽來,鯨群去向歷歷分明,當下據以指明方向,陸漸再以內力出聲,轉告穀縝。

  如此行了一日,金烏又落,薛耳穀縝均是疲憊不堪,陸漸心系姚晴,也不耐久處桶中,便與青娥換過,穀縝多日來幾乎不曾睡過,意疲神弛,支撐不住,便叫來德雷克,令其掌舵,自己則坐到一邊運功調息。

  陸漸回了艙內,姚晴仍處昏迷,深受探她口鼻,呼吸雖然輕細,卻還平穩,脈搏雖然細弱,尚不紊亂,只是頭髮亂蓬蓬的,顯得雙頰格外清瘦。陸漸伸出五指,輕輕掠起姚晴額前亂髮,指尖拂過肌膚,忽然間,一陣莫名悲戚循著五指傳入心田。陸漸心一酸,眼眶又熱又澀,心知再瞧下去,勢必哭出來。當下起身走出艙門,長長吸了一口氣,壓住心中難過,找到仙碧,托她照看姚晴,才又回到甲板。

  繁星漫天,四周靜的出奇,陸漸沿著船舷漫步,凝聽風濤,眼望星辰,多日以來,要麼與姚睛相伴,心懷傷感,要麼擔憂前途,焦慮不安,對於四周景物變幻,多半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行程萬里,竟是難得有此閒暇。

  走到船尾,德雷克守在舵前,縱是尋常值夜,亦是神采奕奕,身形挺直,雙眼一瞬不瞬,盯著遠方。陸漸瞧得暗暗點頭:「這少年真有些與眾不同,不論做甚,都是恁地專注,倘若機緣來到,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欲要出聲招呼,卻又言語不通,便向德雷克招了招手,微露笑意。

  德雷克也點點頭,仍是木無表情,陸漸又打手勢,詢問穀縝何在,德雷克指了指一堆纜繩,陸漸定眼望去,只見穀縝合衣臥在繩索後面,似坐非坐,似躺非躺,既似打坐,又似入睡。原來穀縝唯恐情形有變,不敢遠離,不顧勞苦,露天而眠。

  陸漸望著這個兄弟,心中感慨萬千:「若道認真,誰又及的上他,只是這一路肩負千鈞,到底讓他累啦。」當下走上前去,脫下外衣,披在穀縝身上,穀縝睡夢中若有所覺,濃黑長眉微微蹙起,陸漸正要起身,忽覺一股絕大潛力從穀縝身上湧起,那件外衣如被狂風卷起,呼的一聲,直沖而來。

  陸漸已達神而明之的境界,驟然遇襲,神通應機而動,大金剛神力湧出體外,兩股真氣半空交擊,外衣進退不能,竟爾定在半空,德雷克望著這咄咄怪事,一時瞠目結舌。

  穀縝雖在夢中,八勁齊出,仍是非同小可,大金剛神力與之遭遇,有如冰融雪化,不住消解。陸漸微微一驚,他原本怕傷穀縝,未盡全力,是時不敢大意,雙拳緊握,內力陡增。

  周流八勁雖強,谷縝修為卻淺,遠不如萬歸藏那般淩厲,陸漸的真氣卻是雄渾無比,生生不絕,一重未淌,二重又至,有如洪波相疊,愈來愈強,那外衣受不住兩股大力來回撕扯,片片碎裂,紛飛漫空,飄零如蝶。

  陸漸眉頭微皺,沉聲道:「穀縝,是我。」他有心喝醒穀縝,這一聲以內力發出,有如獅吼虎嘯,振聾發聵。德雷克在一旁聽見,耳中嗡嗡亂響。誰知穀縝仿佛魘住了,不但不醒,反而將身一挺,魚躍而起,呼的一掌向陸漸拍來。

  陸漸驚訝之極,但來掌玄妙無方,無奈之下,只得出手接住。悄沒聲息間,兩人疾如電光石火,已拆了二十餘招。穀縝人氣互馭,出手神出鬼沒,陸漸心懷疑慮,只恐傷他,處處留手,一時連連後退,須臾間已到船舷,身後便是汪洋大海,前方穀縝攻勢卻如驚濤駭浪,一陣陣呼嘯而來。

  陸漸進退維谷,一咬牙,驀地右拳送出,拳勁如山,逼住穀縝掌勢,左拳似送非送,引得穀縝揮掌劈來,作弊倏爾圈轉,將來掌鎖住,穀縝餘下一手疾疾來攻,亦被陸漸手臂纏住,輕喝一聲,神力迸發,將穀縝按在當地。

  谷縝連掙數下,額上汗如雨落,陡然間一個激靈,張開雙眼,神情迷茫,看到陸漸,心中忽有幾分明白,驀然一股酸軟之一走遍全身,雙膝下屈,給予軟倒。陸漸始終留有餘地,盡力含而不吐,見狀收勁,將它輕輕扶了起來。穀縝汗透重衣,訝然道:「我方才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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