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Ⅵ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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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碧看的又好笑又好氣,索性掉頭不看,詢問左飛卿當日被擒經過,左飛卿方要回答,寧凝忽道:「左師兄,我有幾句話跟你說。」說罷起身,向遠處走去。 左飛卿稍一遲疑,向仙碧道:「我去去就來。」忽見仙碧眼神怪異,頓時面頰發燙,略一遲疑,仍隨寧凝去了。 二人到了僻靜處,寧凝說道:「左師兄,我求你一件事,我,我爹死的事情,你知,我知,不要告訴第三個人。」左飛卿怪道:「這是為何?」 寧凝淒然笑笑,說道:「爹爹生前作惡多端,這裡有一半人都是他的仇敵,即使不是仇敵,打心裡也瞧他不起,要是知道他的死訊,嘴上即便不說,心中也會十分歡喜。左師兄,你知道的,爹爹是為我而死,不論他生前有什麼過錯,我也不願他死後受人輕賤。」 左飛卿本想說:「你瞞得了一時,又瞞得了一世麼?」但話到嘴邊,眼見寧凝淒苦神情,不覺又將話語咽了下去,點頭道:「好,我就當玉河谷的事情從沒發生過,人家問起來,我就說你我是再西天門山頂被萬歸藏擒住的。」 寧凝悲喜交集,顫聲道:「多謝左師兄……」話音未落,眼淚已流下來。左飛卿歎了一口氣,從袖裡取出一方雪白手巾,遞到寧凝手中,寧凝揩完淚水,交給左飛卿,瞧他一眼,說道:「左師兄,你兩度受傷,傷勢可好些了麼?」左飛卿微微一愣,笑道:「不礙事,服了仙碧的丹藥,加上本身內力,這點兒傷還鎮壓得住。」 寧凝點了點頭,說道:「爹爹教給我一個治療內傷的法兒,很是有效,若閑來無事,我為你療傷好麼?」左飛卿笑了笑,說道:「求之不得。師妹若是有什麼難過的心事,不便告訴他人,大可說與左某,左某不善言辭,卻會聽人說話。」 寧凝不覺莞爾,兩人都是孤寂之人,身世也相仿佛,三言兩語之際,不覺大感投契。 回到駐地時,秦之味的全羊筵已做好,烤全羊,爆炒羊肝,攤煎羊腦,羊雜碎湯,羊肉泡饃……無不鮮美絕倫,眾人搶著吃喝,鬧哄哄一片,除了仙碧,倒無人留意二人行蹤。 次日啟明星起,眾人重又啟程,漸入大漠深處,沙盜寇匪日甚一日,但?一行人聚在一起,武力之雄,不下於一支大軍,任是多少賊寇,遇上了都要自認倒楣。谷縝做得尤絕,一旦遇上盜匪,不但殺人,而且越貨,每每抓到盜賊頭領,就逼眾匪交出身上珠寶金銀,若不然,頭領必難活命。他平日說笑無忌,叫人如沐春風,整治起這些盜匪來,卻是花樣百出,狠辣之處,真叫虞照,左飛卿這等身經百戰之人也不寒而慄。 一次虞照忍不住說道:「谷老弟,我敲你長了兩張臉,一張臉是觀世音麾下的善財童子,一張臉卻是閻羅王殿下的無常老鬼。」 穀縝笑了笑,說道:「虞兄你有所不知,我這是和孫武子學的,叫做:『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好人講德行,我就跟他講德行,惡人崇拜武力,我就跟他講武力,好人陰謀算計,我就跟他陰謀算計。什麼以德服人的勾當,我是萬萬不做的。」虞照搖了搖頭,只是苦笑。 出了沙漠,不久便入豐都大邑,穀縝將從倭寇處搶來的錢財用來購買馬匹,疏通關節,蘭幽、青娥生長西方,又隨艾伊絲日久,不但通曉多國夷語,而且知道許多商家人脈,故而此時都成了谷縝的左膀右臂,既做通譯,又做嚮導。得二人之助,穀縝買了三十匹上好的大食馬,眾人騎乘之外,均做從馬更換,繼而又使錢開路,卻發覺天下烏鴉一般黑,此間官吏貪賄成風,不在大明朝之下,是以谷縝金銀一撒,所向披靡,各國關卡均如虛設,眾人快馬加鞭,疾行千里,也不留行。 忽忽十餘日,君士坦丁堡的宏偉城樓已被拋在後面,其時歐羅巴諸候眾多,小國林立,長年征戰,每寸土地被鮮血洗過,百姓骯髒不堪,窮愁困苦,盜賊蜂起,剽掠成風,騎士重盔鐵甲,隊隊來去,既有本國武士,變有雇傭士兵,谷縝等人穿行國中,時有麻煩。穀縝因此備好兩手,一手使錢,用錢不成,立馬動武,在當地土著眼中,這群人所負神通有如魔法,長槍重鎧又哪是敵手?一旦動起武來,便不死傷,也嚇的抱頭鼠竄。 只是陸漸心中憂慮卻是日甚一日,姚晴虛弱越發明顯,先前還有氣力和穀縝鬥嘴,漸漸連說話的氣力也沒有了,整日昏睡,偶爾醒來,也是神志迷糊。陸漸所攜人參所剩無多,姚晴之所以還能苟延殘喘,全賴「大金剛神力」支撐。其他人也看出不妙,均是黯然,唯有穀縝鬥志不衰,不住鼓助眾人,催促向前。 這一日,眾人急奔一晝夜,忽聽前方傳來滔滔水聲,薜耳道:「前面就是大海了。」 眾人催馬上前,果見碧藍無垠,驚濤萬里。穀縝道:「這是什麼海?怕是《山海經》裡也沒提到過的。」 蘭幽道:「這是一道海峽,我們站立的地方,曾是諾曼第大公的舊地,海峽那邊,就是英格蘭了、」 仙碧微微點頭,說道:「當年威廉王就是從這裡出發,征服了英吉利。」蘭幽、青娥均是心頭一凜,目視仙碧,吃驚道:「仙碧小姐,你也知道這個掌故?」 仙碧微笑不語,陸漸說道:「仙碧姐姐的老家就是這個英吉利。」蘭幽笑道:「失敬失敬,無怪我瞧仙碧小姐不似尋常的西域人,不曾想竟然來自如此遠方。說起來,我姊妹隨主人行商,也只到過法蘭克,那隔海之國從沒去過。」仙碧淡淡一笑,說道:「我也沒去過,只是自幼耳聞罷了。」 穀縝皺了皺眉,回望莫乙,卻見他正凝視「紫微儀」,掐指心算,過了半晌,忽地叫道:「我們要過海。」 眾人心頭都是應聲一沉。多日來晝夜趕路,幾乎沒有多少合眼的時候,無論男女都是疲憊不堪,但目下看來,前途仍是無窮無盡,不勝迷茫。抑且海中不比陸地,陸地上縱有沙漠高山,惡徒盜匪,卻也奈何不得這群高手,海中風波變化,卻是萬分莫測,颶風一起,便有滅頂之災,任你武功再高,也是無用,一旦遇上逆風,海上行駛之速遠不如陸上快捷,姚晴又是這般模樣,就算沒有颶風海嘯,日子一長,也能將她活活拖死。這些念頭眾人嘴裡不說,卻都是不知不覺流露在眉梢眼角,陸漸看得分明,心底一痛,湧起深深絕望。 這時忽見谷縝呼的一聲,跳下馬來,幾步走到海邊,伸出食指蘸了蘸海水,又送入口中,咂了又咂,似在品味。 虞照不由大奇,問道:「老弟,這海裡是酒麼?」穀縝笑道:「什麼酒,都是水。」 虞照道:「若不是酒,你嘗它作甚?」穀縝笑道:「我看這裡的水和東海的水誰更要鹹一些。」 虞照不覺莞爾,問道:「結果如何?」穀縝道:「這裡似乎鹹一點兒呢。」 仙碧忍不住道:「穀縝,這當兒你還有心說笑,到底過不過海?」這些日字裡,眾人儼然已將谷縝看作領袖,無論大小事宜,都是交他處理,穀縝也無不安置妥當,致令人人滿意,此時過海與否乃是大事,自然也要由他決斷,一時間,二十多道目光盡都落在穀縝身上。 穀縝掃了眾人一眼,笑了笑,說道:「過啊,怎麼不過?為了山九仞,焉能功虧一簣?」 仙碧苦笑道:「就怕這山才兩仞三仞,那才叫人絕望。」 穀縝道:「大夥兒如何我管不了,在我穀縝眼裡,卻從無絕望二字,即便帶在九幽絕獄,不見日月,吃著餿臭飯菜,我也沒有絕望過。人生在世,大不了一死,我穀縝便是一死,也要死得豪氣,縱不能青史留名,也要叫這天這地記得我這個人。」 說到這裡,海岸邊一片機警,只剩下浪濤的嘩嘩聲和駿馬的喘息聲。谷縝深深看了陸漸一眼,驀地翻身上馬,揚聲道:「誰跟我去找船?」青蛾大聲道:「我去。」薛耳也道:「我也去。」 穀縝瞧著二人,笑道:「你們兩個真是婦唱夫隨,叫人羡慕呢。」青蛾微露笑意,薛耳卻且羞且喜,臉上蒙了一快紅布也似,頭也抬不起來,穀縝瞧了,也不好再拿他來打趣,嘻嘻哈哈,當先去了。 過了兩個時辰,三人帶了一艘兩桅海船回來,船隻狹小,僅能容人,不能載馬,眾人只得棄了馬匹,任其自去,那些馬匹從波斯奔跑至此,均已十分疲憊,抑且日夜相伴,騎手與坐騎已生出莫名情誼,分別在即,不免悵然,幾個女子望著瘦馬身形,雙眼都是微微泛紅。 船上水手多是法蘭克人,見這群乘客形貌古怪,華夷混雜,心中均是無比好奇,紛紛探頭觀望,直到船長催促,才戀戀不捨,各就各位。而眾乘客奔波多日,疲乏欲死,借此乘船時機,或是睡覺,或是大坐,努力恢復精力。 穀縝擔心前途,卻是全無睡意,領著蘭幽與那船長攀談海峽對岸情形,蘭幽從中通譯。船長是個五旬老頭,見了漂亮姑娘,心懷舒暢,談興大起,說道:「你問那邊啊,近來老瑪麗死了,給她妹子,那個小小的伊莉莎白丟下個爛攤子,更麻煩的是,小伊莉莎白是新教徒,不是天教,法國的王和南邊的菲力浦都不高興,羅馬的教宗也不高興,他們喜歡蘇格蘭的小瑪麗,不喜歡這個小伊莉莎白。看吧,要出大亂子了。西班牙的大船像流氓,天天都在英格蘭的海邊晃蕩,這個月我已經看到第七艘了。英格蘭的穿就像剛孵出來的小雞,被老鷹堵在雞窩裡,出不了海,看吧,一定會出大亂子的,小伊莉莎白要下臺,蘇格蘭的瑪麗會做上她的位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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