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Ⅴ | 上頁 下頁
五十七


  這時將要靠岸,楊夜出艙指揮眾弟子收帆拋錨,施妙妙趁機問道:「穀縝,你幹嗎讓他們捆你?他們冤枉你還不夠麼?」穀縝笑道:「這在兵法上叫做示敵以弱,能而示之不能。」

  施妙妙神色疑惑,說道:「這與兵法有什麼關係?」穀縝笑道:「你不知道,我越示弱,那些想害我的人,就越會露出破綻。」施妙妙低頭想了一會兒,想不明白,只得咬咬嘴唇,說道:「你呀,總是一腦袋希奇古怪的念頭,難怪姚姑娘說你是一隻……一隻……」

  穀縝笑道:「一隻狐狸?」施妙妙雙頰染紅,白他一眼。

  船身靠岸。楊夜為表功勞,先已派了小船通報,東島弟子聽說谷縝被施妙妙所擒,又驚又喜,紛紛擁到岸邊觀看。

  谷縝與施妙妙並肩而行,棄舟登岸,穀縝雖被綁縛,卻毫無氣餒之象,步履豪邁,,顧盼自雄,見到熟人,還揚聲打招呼。眾人見了,大為氣憤,被他招呼之人更覺惱羞成怒,「豬狗畜生」一陣打罵。

  穀縝聽了,一笑置之,施妙妙心中卻是好不難受,目蘊怒火,想那謾駡之人一一掃去,默記在心,以便將來教訓。這時忽有人喚道:「小姐,小姐。」施妙妙轉眼一瞧,卻見從人群中奔出兩個丫環來,年芳及笄,姿容秀美,一著緋紅,一著碧綠,奔到身前,又哭又笑。施妙妙心緒極差,不耐煩道:「桃紅,萼綠,你們不在家坐著,來這裡湊什麼熱鬧?」

  二女愣了愣,大感委屈,著紅裳的桃紅嘟嘴道:「我們聽說小姐回來,高興都來不及,還有心在家坐著嗎?」她一邊說話,一邊偷看穀縝,神情既似興奮,又覺害怕,悄聲道:「小姐,你真是了得,竟然抓住這個惡人。」

  施妙妙怒無處發,喝道:「誰是惡人?」熱女被她一喝,不覺怔忡。施妙妙卻冷靜下來,心道:「不知者不罪,我對小丫頭撒什麼氣?」當下說道:「好了,家裡還有幾副千鱗?」

  萼綠道:「算上老爺的遺物,還有三副。」施妙妙道:「你和桃紅一道,去將三副千鱗全部拿來。」萼綠怪道:「要這麼多幹什麼?」施妙妙瞪她一眼,喝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兒來這麼多廢話?」

  她平時對兩名丫鬟和藹親密,今日忽然怒氣相向,變了一個人似的。那二人好不委屈,嘟起小嘴,悻悻回家去了。

  谷縝卻明白施妙妙的心思,知道她取來三副千鱗,是想要緊要關頭大幹一場,回頭望去,只見施妙妙眉梢眼角透出一股淩厲煞氣,不覺心頭打個突,尋思:「這施大小姐真是得罪不起,以後我得千萬小心。」想著又覺好笑,哧地笑出聲來。

  旁觀眾人看到,更覺惱怒,紛紛叫道:「這畜生還敢笑,打死他,打死他。」說著競相去撿石頭,施妙妙又氣又惱,叫道:「誰敢動手?」眾人聞言,方才作罷,不少人嘴裡兀自罵罵咧咧。

  此時一名弟子遠遠來奔來,說道:「施尊主,葉、明二位尊主請你押犯人去八卦坪相會。」

  穀縝道:「怎麼,狄龍王不在?」那弟子瞪他一眼,啐道:「還嫌死得不夠快麼?」穀縝不覺微微皺眉,尋思:「角兒不濟,不好唱戲呢。」

  八卦坪本名龜背坪,靈鱉島形如靈龜,頭尾稍矮,中段奇峰突起,高出海面許多,天生一片十裡方圓的石坪,遍地青石,光潔溜滑,恰如烏龜背殼。前代島王應此地形,按先天八卦,圍繞石坪建起八道長廊,長廊時短時續,斷續處加以假山池沼點綴,平素可供遊玩,重要時節則聚眾商議。故而說道在八卦坪相會,必有大事發生。

  谷縝行走一程,遠遠便能看見八卦坪正中心那座太極寶塔,塔分黑白二色,共九層,高十丈,傳言是仿照當年天機宮「天元閣」所建,氣勢高峻,天高氣清之時,數十裡之外也能看見,既是寶塔,也是燈塔,入夜時底層火光經寶鏡反復折射,層層通明,上燭長天,沉沉夜幕之下,璀璨不可方物。

  這太極塔是穀縝從小玩耍之處,此時此刻忽然看到,不知怎地,心頭一慟,閃過父親的影子。曾記得幼年時,母親尚在,那時父親笑起來十分爽朗,常抱自己登上塔頂,與母親並肩眺望碧海深處的那一輪落日。那時的海是墨綠色的,如同色澤最深的翡翠,浪花打在礁石上,雪白飛揚,猶如翡翠邊鑲著一串白亮的珍珠,落日邊的大海卻是金燦燦的,就象父親的笑臉一樣。

  穀縝看著看著,眼眶微微有些潮濕,忽聽身邊施妙妙低聲道:「穀縝,別怕,今日無論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的。」穀縝轉眼望去,只見她秀眼似有一道清泉流轉,光亮動人,仿佛在說:「無論怎麼,我都相信你,無論何時,我都陪著你。」

  穀縝心中感動,微微一笑,忖道:「妙妙固是好心,卻也小看我穀縝了。這區區數百人,也能讓我害怕落淚麼?」想到這裡,豪氣頓生,長笑一聲,唱起曲子:「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十人,駕著這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千丈龍虎穴。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塞村社……」抑揚鏗鏘,高遏行雲。

  這時忽然聽八卦坪處有人冷笑道「大言不慚,你這摸樣也配與關雲長相提並論?」穀縝哈哈一笑,郎聲道:「關雲長膽氣雖佳,卻剛愎自用,大意失荊洲,看似勇武,實則愚蠢。我與他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你葉老梵卻與他好有一比。」

  葉梵哼了一聲,道:「你這張嘴,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肯服軟。」

  穀縝笑道:「常言道:『吃人的嘴軟。』哪天你請我喝喝酒,吃吃肉,我這嘴可不就軟了嗎?」說笑工夫,登上八卦坪,坪上人已不少,八道長廊內外,熙熙攘攘,既有東島本島弟子,也有三十六離島的島眾,二者間惟有衣飾略不相同,所有弟子衣服下均有金線繡成的XX標記,但離島弟子除了此外,尚有本島的標記,譬如飛燕島是一隻燕子,蒼龍島是一條飛龍。葉梵,明夷坐在太及塔下,目光炯炯,向穀縝逼視。

  這時桃紅鄂綠拿來三隻鹿皮囊,施妙妙接過,掛在腰間。葉梵道:「妙妙,你坐到塔下來。」施妙妙冷然道:「不用,我就與他一起,哪兒也不。」葉梵皺眉道,:「你是東島五尊,不可意氣用事。」施妙妙大聲道:「東島五尊有什麼了不起?谷縝是島王嫡親兒子,東島少主。難道說,他少主的身份還不如東島五尊?」

  葉梵濃眉一皺,冷笑道:誰認他是少主?

  「我認。」施妙妙揚聲到,「在我心中,他過去是,如今是,將來也是。」楊夜在後面聽到,吃驚道:「施尊主你……」施妙妙瞧他一眼,道:「我在船上說的話,都是騙人的。穀縝清清白白,決不是什麼禽獸,以後誰敢罵他,先問問我的千鱗。」

  坪上眾人無不驚怒,嗡嗡的議論聲一片。

  明夷怒哼一聲,冷冷道:「施尊主,你這是為情所困,鬼迷心竅。」施妙妙盯著二人,說道:「明尊主,葉尊主,你二人仇視穀縝,到底為何緣故?天柱山上,島王早已說明,穀縝本是無辜,都是白湘瑤設計陷害,難道說,島王的話你也不信?」

  明夷道:「島王說了這話,卻沒說明白湘瑤如何陷害,谷縝奸妹弑母,卻是證據確鑿。」

  施妙妙心中慍怒:「明尊主這死腦筋真是氣人。」當即說道:「島王所以不肯挑明,只因這其中牽涉幾位至親,家醜不可外揚。我親口問過贏爺爺,白湘瑤死前他也在場,白湘瑤親口承認勾結倭寇,陷害穀縝,萍兒,萍兒其實也未失貞。」

  此言一出,眾皆譁然,葉梵和明夷對視一眼,說道:「施尊主,你這麼說,可有憑證?」施妙妙道:「島王,贏爺爺都是人證,這還不夠?」明夷冷笑一聲,說道:「那麼就請這二位作證如何?」施妙妙一楞,尋思道:「糟糕,島王,贏爺爺都已身故,怎麼作證?」想到這裡,不禁語塞。

  葉梵微微冷笑,說道:「據我所知,島王和贏尊主都已去世了,死無對證,施尊主你隨便怎麼說都行。」

  施妙妙見他二人如此強詞奪理,只氣得眼裡淚花亂滾,澀聲道:「你們,你們不講道理。」

  二人尚未答話,忽聽有人郎笑道:「施尊主,不是我們不講道理,而是你的道理講不通。」施妙妙轉眼望去,只見狄希領著一大群人,笑吟吟登上石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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