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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Ⅴ | 上頁 下頁
三十三


  艾伊絲咯咯笑道:「我怎麼找來的你不用管,怎麼,還能入你法眼麼?」她口氣跋扈,寡婦清聽得微微皺眉,艾伊絲心中得意,又笑了兩聲,說道:「穀縝,你以為如何?」

  穀縝笑道:「有一樣不好。」艾伊絲道:「什麼?」穀縝道:「四位姑娘衣服換得太快,真是遺憾。」此言一出,大合眾商人心意,這些人多是俗人,當即紛紛叫道:「是啊,是啊。」「不錯,不錯。」

  「下流。」艾伊絲怒哼道:「姓穀的,你的美人呢?」

  穀縝道:「我的美人眼下不在。」艾伊絲到:「哪有這種道理,來比美人,美人竟然不在?」穀縝道:「是啊,才不久她與我鬧了彆扭,不知逃到哪去了。」

  艾伊絲怒道:「我知道你的,你比不過我,就想混賴?」穀縝笑道:「天地良心,我哪裡混賴了?我那位美人可是舉世無雙,別說你這四個美人,就是四十個,四百個美人加起來,也抵不上她的一根小指頭的。」

  「胡吹大氣。」艾伊絲冷哼一聲,「她叫什麼名字?」穀縝笑道:「她芳名施妙妙,綽號傻魚兒,別號母老虎,是我未過門的媳婦兒。有道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在我眼裡,她就是天下第一美人,誰也比不上的。」

  「胡說八道。」艾伊絲怒道:「有種的叫她來比。」穀縝笑道:「不是說鬧彆扭了麼?她不來,我也無法,這樣吧,有道是『遠來是客』,你不遠萬里而來,我讓你這一局,算是送你一件大禮。」

  艾伊絲哭笑不得,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中土諸商見谷縝一派鎮定,只當他必有高招,個個翹首以待,不料等了半晌,等來如此結果,頓時好生失望。四名評判也是各各驚奇,寡婦清道:「東財神,你想明白,鬥寶五局,一局也輸不得。」

  穀縝微微一笑,淡然道:「清姥姥,我想明白了,我媳婦兒沒來,這一局不比也罷。」四名評判面面相對,均露錯愕之色,卓王孫沉聲道:「東財神,口說無憑。你說施姑娘美貌無比,我們未曾瞧過,不能定奪。這一局,我判西財神勝。」說罷舉起左手,呂不韋、計然先生也舉左手,寡婦清卻舉右手。呂不韋怪道:「清姥姥,你這是何故?」

  寡婦清歎了口氣,幽幽說道:「天下男子多半負心薄幸,貪戀美色,見一個愛一個,教女子傷心。谷縝專一於情,認為所愛之人為天下最美,為此寧可輸掉性命攸關的賭局,如此情意,豈不叫世間男子汗顏麼?沖他這份心意,無論輸贏,我都要舉右手的。」

  穀縝笑道:「多謝。」艾伊絲見他笑臉,卻是氣得七竅生煙,心裡暗罵:「姓穀的小狗,狡猾透頂,無恥已極。」原來穀縝此舉看來荒唐,影響實則深遠,此番鬥寶,除了寶物好壞,便瞧四位評判的心意,寡婦清當年也為情所傷,最恨負心薄幸之輩,敬重情思專一之人。穀縝看似不比勝負,一番說辭卻將她深深打動,盡得老婦人歡心,後面四局,這老嫗必然有所偏向。艾伊絲費盡心思,找來這四位絕世佳麗,演出這「火雲麗影」的妙相,別說施妙妙不在,就算在場,論及體態容貌神韻之美,也是大為不及,這一局艾伊絲可以說勝券在握,不料穀縝雖然輸掉此局,卻憑著幾句空話,換來一張旱澇保收的死票,一失一得,大可互相抵消了。

  這些微妙關係,場上人群雖眾多,也只有寥寥數人能夠領會。沉寂時許,呂不韋宣佈道:「美人局三比一,西財神勝。」話音方落,胡人群裡發出一陣歡呼,樂伎也奏起曲子,韻律歡快流暢,盡顯心中喜悅。

  卓王孫招手示意眾人安靜,面向谷縝與艾伊絲道:「下一局比什麼?」艾伊絲沒答話,穀縝已笑道:「我中華錦繡之國,即在我國鬥寶,美人比過,就該賭賽錦緞了。」卓王孫點頭道:「說得是,西財神以為如何?」艾伊絲冷笑一聲,心道:「不知死活的小狗,想要扳回這一局麼?哼,瞧你狗急跳牆,還有什麼能耐?」當下揚聲道:「好,就賽錦緞。」

  穀縝攤出手來,笑道:「趙守真。」身後商賈手捧一隻玉匣,應聲上前,正是那桐城首富趙守真。穀縝展開玉匣,捧出薄薄一疊綢緞,谷、趙二人各持一端,輕輕展開,那錦緞長數丈,寬數尺,質地細如蛛絲、薄如蟬翼,上面連錦繡滿鮮花雲霞,花瓣片片如生,經明媚天光一照,花間露水晶瑩剔透,宛然在花瓣上輕輕滾動,花朵四周紅霞如燒,紫氣紛紜,仿佛美人醉靨,明媚動人。

  這幅錦緞質地之輕薄,花紋之細膩,均是世間所無,場上眾人均是屏息,生恐一時不慎,呼出一口大氣,便將緞子吹得破了。穀縝伸出五指,撫過如水緞面,笑道:「這緞子名叫『天孫錦』,是唐末五代之時,一位織錦名匠以野蠶絲夾雜南海異種蛛絲,花費三十年光陰織成,長五丈,寬四尺,柔韌難斷,輕重卻不過半兩。為織這幅錦緞,那位匠人幾乎耗盡畢生心血,成功之日,竟然嘔血而死,大家看,這錦上花朵無不鮮豔,惟獨這裡有一朵黑牡丹……」眾人順著他指點瞧去,果然右下角一朵牡丹蓓蕾,黑中透紫,處在姹紫嫣紅之中,分外顯眼。穀縝歎了口氣,說道:「聽說這朵黑牡丹,是那位前輩匠人心血所化,故而這『天孫錦』又名『嘔血錦』,自古錦緞,無一能及。」說罷將「天孫錦」在日光下輕輕轉動,隨他轉動,錦上花色、霞光均生變化,忽地有人驚道:「哎呀,這黑牡丹能開。」

  眾人聞聲驚詫,定睛望去,果然那朵黑牡丹竟隨日光變強,徐徐綻開,吐出青綠花蕊,穀縝再轉,黑牡丹所承日光減弱,複又慢慢合攏,直至回復舊觀,變成一朵花蕊。

  一時間,驚呼之聲久久不絕,眾胡人也無不流露驚歎豔羨,交頭接耳。四名評判沉默半晌,呂不韋歎道:「久聞『天孫錦』之名,本以為時過數百年,早已朽壞亡失,不料上蒼庇佑,竟然還在人間。今日看來,不虧為我中華至寶、絕代奇珍。東財神,古物易毀難得,你還是快快收好吧。」中土商人聽的此話,無不面露喜色,穀縝一笑,將「天孫錦」疊好,收入匣中,舉目望去,卻見眾胡人雖然神色好奇,卻無半點懼色,穀縝不禁心頭一沉:「這群人見了『天孫錦』的神妙,還能如此鎮定自若,莫非……那婆娘還有更厲害的後著?」

  思索間,忽聽艾伊絲冷笑一聲,說到:「就這個麼?我還當是多麼了不起的寶貝呢。」眾人聞言,均是色變,穀縝笑道:「這麼說你的寶貝更加了不起了?」艾伊絲冷哼了一聲,說到:「那是自然,拿出來。」

  話音方落,兩名胡人越眾而出,懷抱木炭,堆在地上,燃起一堆篝火,紅藍火焰騰起,一股淡淡幽香彌漫開來,令人心爽神逸,思慮一空。原來那木炭竟是沉香木所制,一經燃燒,便有香氣,但眾人又覺奇怪,既是比試錦緞,為何要燃篝火。正想著,只見金髮美人娟姑娘走出行列,手捧一面金匣,與她金色秀髮一般,金光流蕩,上下輝映。

  展開金匣,娟姑娘取出一幅雪白錦緞,與素姑娘各牽一頭,徐徐展開,足有十丈,五尺寬窄,通體素白如雪,不染一塵,似有淡淡流光在錦上浮動,除此之外,再無特別之處。

  人群中響起嗡嗡議論,眾人均不料艾伊絲大言炎炎,結果卻捧出一面尋常白絹,一時頗為不解,惟獨穀縝凝視那白絹,烏黑長眉微微皺起。

  蘭幽手持一隻水晶碗,移前一步,將碗中明黃液體潑向白絹,敢情盡是黃油。白絹捧出,已然出人意料,此時更為油脂所汙,一時間群情譁然,中土商人之中響起低低譏笑之聲。

  就在這時,娟、素二女微微躬身,將那白絹送入篝火,一分一分經過火焰,油脂入火,燃燒起來,不料那白絹經過如此焚燒,不僅毫無傷損,色澤竟不稍變。

  眾商人吃驚不已,紛紛議論,有人道:「是火浣布!」另有人搖頭道:「火浣布我見過,這白絹是細絲織成的,分明是緞子,不能算『布』!」

  陸漸見那白絹入火不燃,已覺驚奇,聽到議論,忍不住問道:「穀縝,什麼叫『火浣布』?」谷縝注視那白絹,神思不屬,隨口答道:「那是從岩石中抽出的一種細線,紡織成布,入火不燃,別名『石棉』。過去有人將石棉布做成袍子,在宴會上故意弄髒,然後丟入火裡,袍上的穢物盡被燒掉,袍子卻是鮮亮如初,仿佛洗過一般。別的布料都是水洗,這布卻是火洗,故而又稱『火浣布』。」

  陸漸聽得嘖嘖稱奇:「這白絹也是火浣布麼?」穀縝微微搖頭,道:「不是。」陸漸道:「那是什麼?」穀縝微微冷笑:「這東西的來歷我大約猜到,卻沒料到那婆娘神通廣大,真能找到。」

  說話間,白絹上油脂燒盡,從篝火中取出,鮮亮如新,猶勝燃燒之前,絹上光澤流動,越發耀眼。二女手持白絹,來到岸邊,侵入江水,白絹新被火燒,雖不曾壞,卻甚熾熱,新一入水,水面頓時騰起淡淡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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