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Ⅴ | 上頁 下頁


  沈舟虛笑道:「島王大約是想,你百毒不侵,萬邪不入,無論迷香毒藥,你都全然不懼?」

  谷神通冷哼一聲,沈舟虛歎道:「島王一代奇才,天下無敵。沈某卻只是一個斷了腿的瘸子,沒有什麼出奇的本事,唯有比別人多花心思。這一爐香名叫『無能勝香』,是我集劫奴神通,花費十年光陰,直到近日方才煉成。但凡世間眾生,嗅入此香,半個時辰之內,必然周身無力,即便島王,也不例外。」

  穀神通眼裡閃過一絲淒涼,幽幽歎道:「難道十年之前,你就在算計我了?」

  沈舟虛仿佛有些無奈,歎道:「你救過清影,沈某心懷感激。但你在東島,我在西城,各為其主,誓不兩立。更何況『論道滅神』將近,我豈能容你自在逍遙,破我西城?」說著抬眼上看,漫不經意道:「時候到了。」

  穀神通舉目上看,只聽喀嚓連聲,亭子頂上吐出許多烏黑箭鏃,藍光泛起,分明喂有劇毒。穀神通臉色驟變,耳聽得亭柱裡叮叮咚咚,聲如琴韻,刹那間,機關轉動,百箭齊發,將亭內情形盡皆遮蔽。

  穀縝坐在遠處,見狀肝膽俱裂,淒聲叫道:「爹爹……」叫聲未落,箭雨已歇,穀神通頭頸胸腹、雙手雙腳,插了二十餘箭,箭尾俱沒,血流滿地。穀縝眼前發黑,嘴裡湧起一股血腥之氣。

  「自古力不勝智。」沈舟虛輕輕嘆息,「穀神通,你輸了。」

  沉默半晌,穀神通身子一顫,忽地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嘶啞蒼勁,震得亭子簌簌發抖。沈舟虛雙目大張,眼望著穀神通緩緩立起,猶似一個血人,沈舟虛臉色大變,失聲道:「你沒中毒?」

  「毒,我中了。」穀神通喉嚨被利箭撕破,嗓音異常渾濁,「但你可知道:無能勝香,毒隨血走,我只需將血逼盡,毒香何為……」

  沈舟虛不禁動容,心道:「久聞『天子望氣術』能觀三才之變,竟連這『無能勝香』也被看出破綻?」說到這兒,忽見穀神通徐徐抬起手來,沈舟虛心往下沉,欲要躲閃,不料作法自斃,身中毒香,無力動彈,眼瞧著那只染血手掌平平推來,一股絕世大力湧入五腑六髒,霎時間,沈舟虛就如狂風中一片敗葉,翻著筋斗跌將出去,撞倒一座假山,鮮血決堤也似,從眼耳口鼻湧出。眾劫奴見狀,猶如萬丈懸崖一腳踏空,紛紛驚叫起來。

  這一掌是穀神通數十年精氣所聚,迴光返照,垂死一擊,手掌推出,再沒收回,身如一尊雕塑,凝立當地,竟不倒下。

  穀縝悲不能禁,淚如泉湧,身旁眾劫奴傷心沈舟虛不救,也是放聲痛哭。

  這時忽聽有人哈哈大笑,笑聲中伴隨篤篤之聲,穀縝轉眼望去,心頭大震,只見寧不空、沙天洹並肩而來,身後鼠大聖、螃蟹怪、赤嬰子勢成鼎足,押著商清影與沈秀,眾人之後數丈,遙遙跟著一名少女,青衣雪肌,正是寧凝,她臉色蒼白,愁眉暗鎖,頗是無精打采。

  寧不空走近,一揮手,一發弩箭奔出,正中「九轉香輪」,將那香爐炸成粉碎,爐中香料熊熊燃燒,須臾燒盡。

  穀縝心子突突直跳,但時下眼前,父親喪命,香毒未解,面對如此強敵,竟無半點兒法子。

  「沈舟虛。」甯不空呼出一口氣,側著耳朵,陰陰笑道,「你這『天算』的綽號算是白叫了。嘿嘿,你這麼聰明,就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沈舟虛雖受重擊,卻沒即刻喪命,靠著假山,胸口起伏,聞言只是笑笑,緩緩道:「甯師弟未免自負了些,谷神通是龍,沈某是鷹,搏擊長空,雖死猶榮,至於師弟,不過是牆角裡一隻老鼠罷了。」

  寧不空臉色微變,竹杖一頓,飄身上前,攥住沈舟虛的衣襟,冷笑道:「死到臨頭,還要嘴硬?在寧某眼裡,你不過是一條死狗。」忽地一口唾沫啐在沈舟虛臉上,竹杖左右開弓,打得沈舟虛牙落血流,寧不空心中快意,哈哈笑道:「姓沈的,你若想死得痛快些,學兩聲狗叫給我聽聽。」

  沈舟虛呵呵一笑:「禽有禽言,獸有獸語,甯師弟聽得懂狗叫,想必也是同類罷。」

  寧不空雙眉一挑,面湧殺氣,但只一瞬,忽而陰惻惻一笑:「沈師兄果然是條硬漢,甯某一向佩服。」沈舟虛道:「不敢當。」寧不空說道:「其實你我本是同門,當年各為其主,互相攻戰,本也是不得已……」沈舟虛冷冷道:「你不用跟我套近乎,想要天部的祖師畫像,不妨直說。」

  寧不空乾笑兩聲:「沈師兄果然智謀淵深,無怪連穀神通也死在你手裡。好,只要你說出天部畫像。甯某便放過你的妻子兒子。」

  沈舟虛閉目片刻,忽地張眼笑道:「當年沈某雙腿殘廢,垂死掙扎,是萬城主救我性命。他為我治傷,傳我武功,更教了我三句話,沈某至今牢記在心,甯師弟,你想不想聽?」

  寧不空神色一肅:「請講。」

  沈舟虛一字一字,徐徐說道:「天道無親,天道無私,天道無情。」

  寧不空臉色微變。沈舟虛微微笑道:「自從我聽說這三句話,算無不中,計無不成,從此之後再沒輸過。寧不空,你說,我會為妻子兒子屈服于你麼?」

  寧不空臉色漲紫,驀地將杖一篤,厲聲道:「沙師弟,砍他兒子一條胳膊。」沙天洹笑道「好。」從袖裡抽出一把刀來,嘿嘿笑道:「砍左手還是右手?」

  沈秀臉色慘白,驀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大聲道:「別動手,我會學狗叫,我會叫,我會叫。」說罷當真汪汪汪叫了幾聲。甯不空一行哈哈大笑,沈秀也隨之乾笑,一邊笑,一邊偷看母親,忽見商清影望著自己,目中透出沉痛鄙夷之色,沈秀面如火燒,忙道:「媽,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勸勸爹爹,不要逞強。」

  商清影歎了口氣,搖頭道:「秀兒,人無骨不立,做人什麼都可以丟,唯獨不能丟了骨氣。事到如今,你學你爹爹,放豪傑一些,不要給沈家丟臉。」

  沈秀又羞又怒,將心一橫,高叫道:「有骨氣就能活命嗎?爹結的仇,就該他自己了斷,幹麼害得我們跟他受罪。說什麼無親、無私,無情,分明沒將咱娘兒倆放在心上。早知這樣,我,我寧可作狗,也不作他的兒子。」眾人又是大笑,商清影眼裡淚花亂滾,口唇哆嗦,心中悲怒翻騰,話卻說不出來。

  寧不空笑道:「沈師兄,你真養了個好兒子。」沈舟虛冷冷道:「不敢當,犬子不肖,早在意料之中,甯師弟若要代我清理門戶,沈某求之不得。」

  「你想得美。」寧不空哈哈大笑,「我偏不殺你這個活寶兒子,留著他現世,丟你沈瘸子的人。」說罷陰陰一笑,轉身道:「凝兒,過來。」甯凝移步上前,寧不空道:「沙師兄,把刀給她。」寧凝接過短刀,不明所以,卻聽寧不空道:「凝兒,你還記得你娘是怎麼死的?」

  甯凝眼圈兒一紅,淒然道:「雙腿折斷,流盡鮮血而死。」寧不空點頭道:「今日便是你我父女快意恩仇的時候,沈瘸子害得你娘慘死。你是不是該為她報仇?」寧凝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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