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
六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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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皂隸為難道:「這事著實蹊蹺,還須縣太爺決斷。」 「要見官?」陸漸笑道,「我隨你去見就是。」轉身招呼祖父,「我去見官,爺爺你守著魚,我片晌即回。」又道:「諸位朋友,也請與我見官,作個見證。」說罷一躬身,將那竹枷中的十餘人盡皆舉起,仿佛托著一座肉山,那幹潑皮只覺竹枷收緊,筋骨欲斷,痛得幾乎昏了過去。旁人瞧得,無不面如土色。陸漸卻是若無其事,朗聲道:「走吧。」大步流星,走在前方。 眾官差只瞧得雙腿發軟,哆嗦尾隨,不住口埋怨那師爺。 此時大黃魚一眾妻妾聞風而至,見著情形,不敢上前,站在遠處哭哭啼啼。陸漸到了官衙前,才將竹枷散開,那十多人早已口吐白沫,昏死多時。陸漸提起大黃魚,步入衙廳,早有官差入內稟告,驚動縣官,眾官差持刀拿槍,對準陸漸,陸漸神色坦然,望著刀槍,只是微笑。 那縣官早已得過黃家的賄賂,裝模作樣問明緣由,向陸漸喝道:「你這刁民,真是恃強欺人,做生意哪有強買強賣的道理。」陸漸道:「這姓黃的一貫橫行魚市,賤價強買他人魚鮮。既然許他強買,我便不能強賣嗎?」縣官道:「你說他一貫強買,可有證人。」 陸漸道:「魚市中人,都是證人。」縣官發牌,命傳證人,叫來幾個魚行牙子、賣魚漁夫,不料這幾人均已受了黃家支使,串通一氣,眾口一詞,都說大黃魚誠實經商,絕無強買之事。陸漸聽得皺眉,擺手道:「慢著,我卻忘了,還有兩個證人,容我請來。」 縣官道:「你說是誰,我讓差役去請。」陸漸笑道:「那兩位脾氣古怪,非我親自去請,不能前來。」說罷大步出門。縣官心中焦躁,探首向外顧望,忽聽衙門外發一聲喊,人群躁動起來,驀地紛紛讓開,留出一條道路。那縣官定眼一看,只見陸漸雙手各舉一尊石獅,從容不迫,走上堂來,雙足所至,地磚粉碎,留下數寸腳印。 眾官差不料他竟將衙門前一對石辟邪扛了進來,均是目定口呆,只覺渾身發軟,手中刀槍紛紛跌落,陸漸走到堂心,笑道:「證人來了。」縣官驚得渾身哆嗦,指著陸漸,顫聲道:「你,你……你糊弄本官。」 陸漸笑道:「我哪兒糊弄大人了,這石獅子就是證人。」 「胡,胡說。」縣官色厲內茬,顫聲喝道,「這,這兩塊蠢石頭,怎能說話?」陸漸道:「要說話麼,還不容易。」說罷奮起神力,將兩個石獅左右分開,相互一撞,聲如雷霆,石屑亂飛,堂上眾人紛紛捂住耳朵,捂得慢的,幾被震暈過去。 「縣太爺。」陸漸縱聲大笑,「聽見了麼?這證人正說話呢!若沒聽見,我再叫它說幾句給你聽聽。」縣官魂飛魄散,連連擺手,叫道:「壯士且慢,我聽見了,我聽見了。」說罷游目四顧,差役皂隸無不畏縮向後,他也是聰明人,靈機一動,望著大黃魚尋思:「我宦途不易,何苦為這狗東西害了自身,嗯,最好糊裡糊塗,結案了事。」 當即下到廳中,讓陸漸將石獅放下,先伸手拍拍左邊石獅,道:「這姓黃的是不是漁霸。」問罷側耳湊近石獅口角,若有所聽,連連點頭。繼而又問右邊石獅:「這姓黃的是否強買他人魚鮮?」說罷側耳傾聽,又點了點頭。 眾人見他舉止,無不奇怪,只見那縣令煞有介事,轉回上方,說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古人誠不欺我也。我方才問過這兩位證人,神明托這石獅告訴本官,這大黃魚強行賤買他人魚鮮,乃是一個大大的漁霸。來人啦……給我打他一百大板。」大黃魚聽得這話,幾乎兒昏了過去。 陸漸擺手道:「打就免了,你罰他出銀子買我的魚就成。大黃魚,你是願打還是願罰。」大黃魚已然吃過苦頭,渾身上下被那竹枷捆得散架,心想再挨一頓板子,十九活不成了,當即連聲叫道:「願罰,願罰。」急召家人取了銀子,送到陸漸面前。 陸漸收了銀子,扛起兩尊石獅,放回衙門之前,向那郎帳房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我收了銀子,就當賣魚給你,你隨我去魚市取魚。」郎帳房不敢不應,只是哈腰點頭,緊隨在他身後。陸漸進出衙門,似入無人之境,那縣令氣急敗壞,但懼怕陸漸神通,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命人稍作阻攔。 來到魚市,街上眾人無不驚佩,紛紛讓出一條路來,陸漸舉目一瞧,驀地吃了一驚,卻見那兩筐海魚尚在,陸大海卻已不知去向。 陸漸又驚又怒,轉身揪住那帳房,厲聲喝道:「你將我爺爺抓哪兒去了?」郎帳房臉色慘白,顫聲道:「小的哪敢?給,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打令祖的主意。」陸漸一時憤怒,聞言冷靜下來,尋思:「不錯,以大黃魚一夥的膽識能耐,豈敢打我爺爺的主意?」想著放開帳房,忽聽身邊一個相識的漁夫說道:「陸小郎別急,方才你走後,來了一個瞎子,似和陸老爺子認識,兩人親親熱熱說了幾句話,那瞎子抓住陸老爺子的手,笑著說:『來,來,我請你喝酒。』陸老爺子半推半就,跟他去了。」 「瞎子。」陸漸微一沉吟,臉色忽變,急道,「我爺爺叫過那瞎子的名字麼?」漁夫想了想,說道:「我隱約聽到,陸老爺子叫他甯先生。」 陸漸神魂出竅,失聲道:「你瞧見他們去哪兒麼?」漁夫指著遠處一個酒招道:「上酒樓去了。」陸漸不及致謝,匆匆趕到酒樓,樓上樓下看過,並不見人,不由拉住樓下掌櫃問道:「掌櫃的,你瞧見一個瞎子和一個老人麼?」 那掌櫃道:「瞧見了,進了酒樓,不吃不喝,便從後門出去了。唔,那瞎眼先生還說,有人問起,便將這張紙交付。料來他說的就是客官你了。」說著將一張折疊好的宣紙遞給陸漸,陸漸展開一瞧,只見紙上寫道:「五月二十五日趕到南京城外『得一山莊』,屆時不至,令祖性命不保。寧不空留字。」箋尾尚有火部印戳。 陸漸久隨寧不空,認得他的字跡,當真又驚又怒,手掌一搓,將那宣紙化為滿天飛灰,轉身詢問二人去向,有夥計道是向城外去了。陸漸聞言,顧不得驚世駭俗,電馳光轉般掠過鬧市,趕到城外,仍不見甯、陸二人的影子。陸漸焦急起來,縱聲長嘯,巨鶴聞聲降落。陸漸知它靈通,說道:「你在空中看到我爺爺,立時報我。」 巨鶴鳴叫一聲,縱身飛舉,與陸漸一天一地,四野追尋。直到紅日平西,暮靄紛起,仍是一無所獲。陸漸定神細想,忽道不好:「寧不空詭計多端,賺我出城尋找,他卻躲在城內。」急速轉回縣城,城門已閉,陸漸呼叫戊卒,無人答應,情急之下,陸漸搶到城門之前,神力驟發,雙掌一推,鐵門杠哐的一聲,斷成兩截。 城上兵丁士卒見此情形,魂飛魄散,均是望風而逃。陸漸無暇理會,縱上一處高樓,運起真力,長叫道:「寧不空,你給我滾出來。」聲如殷雷滾滾,響徹城中,經久不息,驚得城裡男女屏息,嬰兒啼哭。 叫了數聲,陸漸煩躁略減,尋思寧不空便在城中,聽到叫聲,也決然不肯出來。但若逐家搜索,又未免唐突擾民,與倭寇惡霸無甚分別。 陸漸沮喪已極,不覺自怨自艾,埋怨自己恃強窮武,一心懲戒惡徒,妄自顯露神通,倘若老實賣魚,祖父與自己一塊兒,寧不空又豈能將他擄走。又想陸大海身無武功,落到寧不空手裡,寧不空心腸狠毒,又怨恨自己,會不會狠下毒手,折磨於他。 陸漸越想越是難過,酸氣湧鼻,恨不得大哭一場。呆呆坐了半晌,忽地將拳一握,忖道:「事到如今,多想無益。寧不空既讓我前往那個『得一山莊』,我到南京之前,他理應不會與爺爺為難。」掐指一算,當日已是五月十八,只有七日工夫趕到南京。陸漸只恐誤了日期,也不顧夜已深沉,月明中天,縱身躍下高樓,奔出城外,乘著茫茫夜色,向著南京奔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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