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六十


  吃飽後,青衣人道:「孩子,此事兇險,你如今後悔,還來得及。」陸漸道:「前輩小看人了,我雖不是君子,說不來九個鼎的話,但說出來的話,七鼎八鼎還是有的,既答應為前輩禦劫,是生是死,絕無翻悔。」

  青衣人點頭道:「好小子。」忽見陸漸扭捏起來,支吾道:「有一件事,不知當不當問。」青衣人道:「你說。」陸漸道:「待會兒也不知是生是死,怕的是小子死後,也不知前輩名號,未免不敬。」

  青衣人略一沉默,笑道:「我自號若虛堂主人,你叫我若虛先生便是。」他始終不以真名相告,陸漸頗感奇怪,但也不願強人所難,只得點了點頭。

  青衣人又道:「待會兒行功之時,你知覺任何異象奇觀,均莫理會,務必謹守心燈,不為所動,若被幻象激動,必然前功盡棄。此事關係你我成敗生死,莫要忘記了。」

  陸漸答應了,兩人相對靜坐,各演心法,不多時,萬慮澄空,神意交會。陸漸忽地身子輕輕一震,眼前黑暗忽地明亮起來,一時間,陸續湧現高天迥地,廣袤無垠,目爽心開,神為之飛。

  陸漸大感奇怪,自己分明身處地底陰河,怎會看到如此景象。心念甫動,耳邊雷聲大作,風雲疾湧,萬里長空烏雲聚合,日月無光,道道閃電裂雲穿空,有如金蛇亂走,映得天空忽明忽暗。炸雷一個接著一個,此起彼伏,成千上萬幾如一聲,同時暴發,震動天地。陸漸心跳也似隨那雷聲越跳越快,似要掙出胸臆,心跳與雷聲混雜,咚咚隆隆,響徹耳畔。

  雷電持續不久,忽起龍卷颶風,千百風柱勢如騰龍,扭曲搖擺,連接天地,鬥大巨石被風吹得滿地滾動,疾如走馬,快似流星,合抱樹木隨風彎折,有如雜草偃伏。

  狂風吹來,如被刀割,陸漸忍受片刻,忽覺身子發輕,竟然隨風飄起,宛如一羽鴻毛,在狂風裡飄飛跌宕,不由自主。閃電道道從天而降,蜿蜒屈曲,會聚在他身上,肌膚如炙,痛中帶麻,仿佛置身天地洪爐。

  痛苦中,暴雨轟然如注,雨水粗若兒臂,瀉在身上,濕意漫生,如處汪洋大海,四周水波萬頃,無邊無垠。

  心念方動,景象忽變,雷電風雨如故,身周卻已是茫茫大海,洪波湧起,魚龍潛躍,巨鯨吞舟,老蛟起舞,糾纏咆哮,響徹海空,森森利齒,觸手可及,巨浪如雪山銀城,橫天壓來,偉力磅礴,似要粉碎萬物。

  種種幻境光怪陸離,叫人目眩,尤難受的是,幻境裡的種種感覺無比真實,陸漸如非多次經歷「黑天劫」之苦,心志堅強無比,只怕早就驚駭崩潰。

  那海景越變越奇,驀然間,萬籟俱寂,雷靜、電止、風息、雲散、雨歇、潮退。霎息工夫,滄海桑田。陸漸踏足實地,不及慶倖,前方大地巨聲隆隆,搖動起來,土皮起伏,千峰萬嶺拔地而起,又見大地分裂,山峰斷折,噴出百丈地火,熔岩四流,陸漸身子向火,不勝酷熱,幾乎便要融化。

  地火正盛,忽又天旋地轉,天與地陡然易位,陸漸足下踏空,陡然下墜,茫茫蒼穹化為無底深淵,山嶺熔岩紛紛離開上方土地,有如大雨瀉落,隨他越墜越深,直至宇宙深處。

  猝然間,陸漸靈機震動,神智忽清,諸般幻象陡然消失,冷風徐來,略帶陰濕,四周仍是陰河巨石,森森寒氣自下湧來,耳邊空寂,偶爾傳來叮咚水聲。回想幻境,陸漸仍覺心跳不已,不曾想世間竟有如此奇景。心念方轉,忽覺一股真氣迎面湧來,筆直注入胸口膻中穴,大金剛神力竟然阻攔不住。那真氣性質十分奇特,讓人身子輕盈,躍躍欲飛,但只一轉,便又從小腹嗖地瀉出,不知去向。隨即又是一股沉凝厚重的真氣湧來,亦轉一轉,流出體外。其後不住有真氣湧來,或是熾熱如火、或是涼如秋水、或如清風過體,或如雷電天殛,或者剛猛,或者纏綿,陸漸數了數,前後共有八股真氣,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反復流轉,變動不居,八道真氣,給人八種感受,輕重麻癢酸痛冷熱,各有不同。

  陸漸頗是難受,忍不住凝神抵擋,但他抵禦之力越強,八股真氣也越轉越快,初時尚如小蛇,漸次化為洪流,混融入一,仿佛一個絕大氣球,在陸漸身體內外滾來蕩去。大金剛神力與之遭遇,好似雪崩瓦解一般,驀然間,那氣團向內一縮,猛的四面爆裂開來,陸漸只覺腦子裡轟隆一聲,兩眼一黑,知覺全無了。

  不知昏迷多久,忽地花香撲鼻,鳥語啁啾,四周圍繞怡人清氣。陸漸忍不住張開雙眼,只見碧空如洗,瓦藍澄淨,天際升起一抹雲氣,淡如輕羅,嫋嫋飄蕩,轉瞬不見。

  陸漸坐起身來,發覺自己躺在一棵古樹之上,老根盤結,綠蔭蓊鬱,粗大枝幹盤曲如龍,樹下姹紫嫣紅,雜花錦簇,異香幽幽,飄蕩在空氣之中,醉人心脾。

  忽聽咕咕之聲,陸漸抬眼一瞧,那只巨鶴立在高處,雙爪攥樹,神色倨傲,雪羽烏頸,俊爽皎潔。

  「大傢伙!」陸漸不覺一呆,默想之前遭遇:相遇若虛先生、巨漢矮叟來襲,墜入陰河,同禦天劫……一切經歷是耶非耶,恍如一夢。陸漸不由得擼起褲腳,一道紅痕赫然在目,痕跡雖淺,卻正是矮叟匕首所留,不知何時,已然痊癒,僅留一道淺痕。陸漸至此方才確信,之前的經歷並非夢幻,而是確有發生,只是不知道:方才明明身在陰河,四周漆黑,寒水深流,醒來時卻是鳥語花香,天光恬然。

  疑惑間,忽覺右手食指有異,舉手一瞧,陸漸又是愣住,只見指上碧光瑩瑩,玉環剔透,三縷紅絲宛如三條血脈,橫貫環身,賦予那枚玉環無比靈性。陸漸撫摸指環,越發驚疑不定,看這情形,必是若虛先生將自己帶來這裡。但他既然能夠從地底陰河脫身,勢必已經煉回神通,擺脫痼疾。

  思索一陣,陸漸跳下樹來,那巨鶴咕咕叫了一聲,拍翅尾隨,曲頸低頭,蹭著陸漸鬢角,模樣嬌憨親昵。陸漸失笑道:「大傢伙,你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怎的我無論到哪兒,你都能找到?」巨鶴咕咕兩聲,挺胸昂首,似乎頗為得意。陸漸不覺莞爾,撫著它光潔羽毛,目光略轉,忽見古木樹皮揭去一塊,霞卷雲舒,刻畫幾行字跡。

  陸漸不由念道:「得君之助,贈君之環,天下之財,隨君索取。吾神功初成,還需閉關,破關之日,雲縱龍飛,泱泱華夏,永無勁敵。」

  字跡以指力雕刻,入木三分,字裡行間充滿霸氣。陸漸怔怔望著那字,內心深處,怎也無法將那若虛先生和這樹上字跡重合起來。最後八字,字字均如飛龍在天,仿佛就要脫出樹身飛走。陸漸又念一遍,尋思:「這位若虛先生必是在深山裡呆得久了,別的不說,那穀神通也不是好惹的。泱泱華夏,永無勁敵,真是談何容易。」想著歎了口氣,驀地想起:「這些日子,我都為他人奔走,倒忘了返鄉初衷。算起來,離家三年,也不知道爺爺怎麼樣了?」想到此處,歸鄉之心甚是急切,一整衣衫,向著北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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