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
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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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神通眼露無奈之色。他深知贏萬城貪財如命,為了斂財多行不法,瞧他神情,左飛卿所說十九不虛。當下歎一口氣,撤去仙碧喉間指力,放了北落師門,說道:「沈舟虛,今日就此作罷,九月九日,穀某必在靈鼇島恭候大駕,只望屆時西城群賢不要令穀某失望。」他口氣雖淡,西城高手卻無不心湧寒意,以他今日顯示的神通,縱然八部之主齊至,也未必能夠勝過此人。 沈舟虛卻是微微一笑,淡然道:「島王一諾千均,沈某信得過。想當年,島王立誓不攻西城,十多年來果然留駐東島,不履中土一步,只這一點,便叫沈某佩服。」 東島眾人聞言,無不吃驚。穀神通身負絕世神通,十多年來卻始終不曾攻打西城,島眾深感困惑。不料今日方知,穀神通不出島攻敵,竟是與沈舟虛早有約定,一時各自猜度,莫衷一是。唯有白湘瑤咬著細白牙齒,只是冷笑。 穀神通負手望天,忽地歎道:「清影還好麼?」沈舟虛笑道:「她好與不好,你大可自己問去。」穀神通搖頭道:「緣分了了,見如不見。」目光一轉,落在穀縝臉上,目光一寒,淡然道:「沈舟虛,你要的,我已經給了,我要的,你想如何?」 沈舟虛笑笑,雙目一闔即張,奇光外露。穀縝心頭一震,渾身已能動彈,但覺腿酸腳麻,揉了幾下,方才起身。陸漸又驚又喜,未及說話,穀縝雙手將他雙肩握住,上下打量。他眸子清亮,直透人心,陸漸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笑道:「你瞧我作甚,沒見過麼?」 穀縝笑笑,說道:「這樣的陸漸,我倒真沒見過。」陸漸道:「什麼這樣那樣,我就是我,又有什麼不同?」穀縝笑道:「不錯,你就是你,不論何時何地,都是一樣。」陸漸亦覺喜樂,握住他手,低聲道:「你爹爹肯救你,足見父子情深,你過去跟他好好說話,講明來龍去脈,定能澄清冤屈。」 穀縝笑道:「父子情深?這四個字聽來有些意思。」他一指沈舟虛,又指了指沈秀,「你瞧這對父子,不但情深,更似一個模子倒出來,一般的卑鄙無恥。」 沈舟虛冷然道,「沈某縱然卑鄙無恥,也總勝過那些奸妹弑母的畜生……」話音未落,穀縝驀地掉頭厲聲喝道:「沈瘸子,閉上你的鳥嘴。」一聲喝罷,目中透出淩厲煞氣。 沈舟虛自命清高,與人爭論,多是以理服人,從未受過如此辱駡,以他城府之深,也是一愕,但又不願失了氣度,強按怒氣,欲要笑笑。穀縝卻已冷笑道:「笑什麼?別人當你是什麼天部之主,西城智囊,在谷某眼裡,你不過是個功名無著的臭瘸子,與商清影那淫婦天造地合,恰是一對。」 沈舟虛雙腿殘廢,縱然才如江海,依照大明律例,也無法應試八股,贏取功名,只能以幕僚干政。這一點確為沈舟虛心底至痛。穀縝單刀直入,將這痛處捅個正著,以沈舟虛城府之深,也是變了臉色,頷下鬍鬚微微顫抖,雙手攥拳,幾成蒼白。 「放肆!」忽聽一聲冷喝,如裂驚雷,穀神通虎目中精芒迸出,刺在穀縝臉上。穀縝笑道:「『怎麼著,我罵那淫婦,你不高興?」話音未落,穀神通一晃身,啪的一聲,穀縝跌倒在地,左頰高腫,口角鮮血長流。穀神通一反沖虛淡定,沉聲道:「你罵清影什麼?」 穀縝嘻嘻一笑,挺身縱起,臉上滿不在乎,啐了一口血沫:「她不是淫婦是什麼?」話音未落,右頰劇痛,又挨了一下,這一下更重,打得他跌出丈許,連滾兩匝,爬將起來,左頰已成青紫,唯獨目光倔強,死死盯著穀神通,咬著牙,一字字笑道:「她不是淫婦是什麼……」穀神通目光一寒,左手抬起,穀縝卻是雙目大張,一瞬不瞬,與他對視。父子二人對視半晌,穀神通驀地吐一口長氣,倦色流露,放下手來,說道:「我此次來,只想親口問你一句。」 穀縝笑道:「但說不妨。」穀神通道:「你為何要逃出九幽絕獄?」穀縝笑道:「那鬼地方又黑又濕,少爺我坐得煩了,出來放放風,透透氣,喝喝美酒,逛逛窯子。怎麼,你老人家不高興了?」 穀神通歎道:「你知道後果麼?」 「後果?」穀縝笑道,「是了,東島島規,也不知哪個王八蛋定了一條……」穀神通沉聲道:「是雲虛島王……」 「是,是。」穀縝笑道,「那雲虛說了:『逃出九幽絕獄者,一旦成擒,當場格殺』。你穀神通鐵面無私,料來也不會法外開恩!」 穀神通眼裡透出沉痛之色:「穀某少時,武功未成,屢戰屢敗;後來遇上萬歸藏,連敗三次,死裡逃生。但這些敗績比起今日,也都算不得什麼。」 穀縝笑笑,指著鼻尖,說道:「你最大的失敗,就是養了我這不肖子吧!」穀神通點頭道:「你是我親生兒子,由我而生,也當由我而死,我此次西來,便是不想你死在別人手裡。」此言一出,眾人皆驚。穀縝亦流露古怪神氣:「穀神通,你真要親手殺我?」穀神通道:「不錯。」穀縝笑道:「若我真是冤枉的呢?」穀神通濃眉一振:「可有證據?」穀縝搖頭:「沒有。」穀神通望著他,跨前一步,衣發飄飄,無風而動。 陸漸聽得心搖神馳,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萬料不到,穀縝逃出獄島,一旦不能洗脫冤屈,竟是自判死刑,無怪那日在萃雲樓頭,他會交代後事。眼望這對父子相殘,陸漸心如刀割,一晃身,搶到穀縝之前。 穀神通皺眉道:「足下有何指教?」陸漸心中空自著急,嘴裡卻不知怎麼說才好,只是道:「穀縝他是好人,你,你不要冤枉他。」穀神通道:「他是好人,有何憑據?」陸漸心念疾轉,也想不到半點證據,不由得張口結舌。 穀神通搖頭道:「足下既無憑據,暫請退讓。」陸漸心情激蕩,不知怎的脫口而出:「總之你不能殺他。」穀神通道:「這是我東島家事,足下也要插手?」陸漸只覺一股熱血湧上頭頂,聲音陡揚:「這是你東島家事,穀縝卻是我的朋友。」穀神通一怔,忽聽穀縝笑道:「什麼朋友,分明就是兄弟。」陸漸轉過身來,但見谷縝形容狼狽,氣度仍是從容,嘴角一絲笑意若有若無,與往昔談笑並無二致。 陸漸心頭一熱,高叫道:「不錯,就是兄弟。」穀縝伸出手來,二人雙手緊握,穀縝笑道:「你是兄,我是弟。」陸漸胸中血沸:「我是兄,你是弟。」兩人相對大笑。陸漸一聲笑罷,忽地揚聲道:「好兄弟,但使我陸漸一口氣在,誰也休想害你。」這一句擲地有聲,聞者心頭均是一震。穀神通不覺微眯雙眼,注視陸漸:「你真要護著他?」陸漸大聲道:「不錯。」 穀神通一言不發,只是寬袍一卷,雙目陡張。刹那間,陸漸忽生異感,只覺穀神通身上湧起一股氣勢,如山如岳,高壯絕倫,身後的天柱奇峰與之相比,亦然矮了一截,自己在他面前,更如螻蟻蚊蟲,渺小卑微。 這等怪異之感前所未有,刹那間,陸漸汗出如漿,雙腿戰抖,鬥志半分也無,惟覺穀神通氣機越來越強,撐天立地,高拔萬仞,不自覺呼吸艱難,幾乎兒便要屈膝跪倒。 旁觀眾人只見兩人遙相對峙,也不見穀神通如何動作,陸漸已然臉色大變,渾身發抖,心中均覺奇怪,唯獨虞照和穀神通兩度交手,略知奧妙,心念一轉,驀地喝道:「陸漸,可以輸人,不可輸氣。」 他這一聲以「天雷吼」喝出,震山動谷,陸漸神志略清,腦海裡靈光一現,「咄」的一聲大喝,將身一搖,氣勢陡增。 穀神通微覺訝異,他對陸漸觀感不惡,不願出手傷他,是以現出「天子法相」,叫他不戰而屈。這法相一出,對手無不鬥志淪喪,即便不就地伏輸,也絕無這般氣勢反漲的道理,正覺不解,陸漸又喝一聲「咄」,身子再晃,氣勢更揚。 穀神通不由咦了一聲,忽聽陸漸再喝一聲,握拳嗔目,氣勢盈張,上決浮雲,下決地圮,倏爾間,竟與穀神通的「天子法相」旗鼓相當,難分高低。穀神通看出這氣勢來歷,心中驚奇,失聲贊道:「好一個惟我獨尊,如來化身。」 稱讚間,二人氣勢交替攀升,四周眾人均然知覺,不由得紛紛後退,各各驚奇:「谷神通絕代高手,武林一人,有此氣勢倒也罷了,這姓陸的小小年紀,怎麼也有此氣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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