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四十


  陸漸飽受黑天之劫,本想重創此人,發洩胸中怨氣,但見寧不空如此模樣,心中卻微微一軟:「他終是甯姑娘的爹爹,我受甯姑娘恩惠,傷她父親,大大不妥。」當下伸出手來,將一枚「木霹靂」捉在手裡,劫力所至,已知「火勁」性質強弱,「大金剛神力」隨之湧至,將其中火勁化得乾淨。

  這一招當日魚和尚亦曾用過,陸漸此時神通,仿佛魚和尚極盛之時,舉重若輕,猶有勝之。甯不空連發兩枚「木霹靂」,卻如石沉大海,悄沒聲息,不由得心中震駭,停了攻勢,側耳傾聽,極想聽出其中玄機。陸漸卻不再理會,將枯枝一擲,高聲道:「寧不空,瞧在甯姑娘分上,今日就此作罷。」

  說罷也不瞧寧不空臉色,徑向沈舟虛道:「穀縝與你有奪母之仇,你先下手為強,也說得過去。」沈舟虛冷笑一聲,道:「奪母之仇?哼,你又知道什麼?」陸漸道:「算我不知罷了,但阿晴與你有什麼仇怨,你要如此對她?」

  沈舟虛冷道:「沈某一貫自行其是,不問緣由。」陸漸心中有氣,說道:「你不講理?」沈舟虛笑道:「原來足下是來講理的,不是來打架的。」陸漸愣了愣,喝道:「那麼得罪了。」右手仍是抱住姚晴,左手虛抬,拍向沈舟虛。沈舟虛袖袍揚起,射出一蓬銀絲,如煙罩林,如月籠沙,直奔陸漸渾身要害。陸漸左臂一圈,五指撒開,忽地畫出一個圓圈,圓未劃盡,四周銀絲收攏,盡被他纏在掌上。

  沈舟虛吃了一驚,低喝一聲,袖裡銀絲忽曲忽直,綿綿不盡,避開陸漸雙手,刺他周身要穴。不料陸漸「天劫馭兵法」竟是「天羅繞指劍」的剋星,一旦發動,左手就如一具繅車,不住畫圓,銀絲無論近身與否,均被纏走。起初沈舟虛尚且能掌控蠶絲,但隨陸漸左手圓圈越畫越快,越來越大,袖裡蠶繭嗖嗖嗖盡皆化解成絲,急速抽離,沈舟虛用勁阻擋,反而被「天劫馭兵法」牽動,雙掌飄忽,不能自主。片刻間,蠶絲在陸漸手上裹成老大一團,發出白亮光華。陸漸忽一揮手,銀絲寸斷,向沈舟虛飃飃罩去。

  亂絲障目,沈舟虛眼前一花,陸漸巨力已至。沈舟虛伸臂格擋,只聽喀喇一聲,輪椅粉碎,沈舟虛跌坐在地。陸漸一步跨上,忽見人影閃動,燕未歸再度搶到。陸漸大喝道:「讓開。」燕未歸斗笠下一雙利眼瞬也不瞬,一副視死如歸的神氣。陸漸見他如此忠心,也覺佩服,不忍下手傷他,正想用個兩全之法,忽聽沈舟虛輕咳一聲,慢慢道:「未歸,你且讓開,瞧他怎麼殺我。」燕未歸遲疑一下,緩緩讓開,沈舟虛望著陸漸,嘴角噙著冷笑,眼裡盡是譏諷之色。

  陸漸見他神情,越發生氣,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真氣不由貫注掌上。方要出手,忽聽性覺道:「陸道友,且住手。」陸漸道:「怎麼?」性覺道:「道友請看。」陸漸低頭望去,地上又顯字跡:「我與姚所中禁法只有沈舟虛能解,他若死了,我二人也不能活。」陸漸發愁道:「那怎麼辦?」

  穀縝又寫道:「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姚晴被困,全是為此。」陸漸望那字跡,苦笑搖頭:「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訴她四幅畫像的秘語了。」谷縝眼珠連轉,又寫道:「你知道畫像秘語?」陸漸道:「知道一些。」穀縝道:「很好,沈舟虛若不解術,你就當眾說出。」陸漸略一沉吟,點頭道:「好……」後面話未出口,沈舟虛突地叫道:「且慢。」

  陸漸轉眼望去,沈舟虛面沉如水,目光閃爍,不由問道:「你有甚話說?」沈舟虛冷笑道:「我可以解開這女子的六識,但有話在先。」陸漸喜道:「什麼話?」沈舟虛吐出一口長氣:「那些秘語,你要爛在心裡,一個字也不得吐露。」

  陸漸微感遲疑,沈舟虛冷冷道:「若不然,這女子六識皆閉,兩日必死。」陸漸心中一急,叫道:「好,我答應你便是。」沈舟虛道:「若違誓言如何?」陸漸道:「若違誓言,千刀萬割。」

  「好。」沈舟虛雙目陡張,瞳子裡奇光迸出。陸漸忽覺懷中女子嬌軀一顫,低頭望去,姚晴面湧潮紅,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倏爾妙目張開,望著陸漸,迷茫不勝,陸漸喜道:「阿晴,你沒事麼?」

  姚晴六識久閉,意識渾茫,聽得這聲,諸般知覺才點滴轉回,盯著陸漸,面露奇異之色,說道:「你,你怎麼,怎麼在這兒?」她許久不曾言語,此時說話,吐字亦有幾分模糊。陸漸望著她,不知怎的,心口一酸,眼淚就流了下來。

  姚晴忽綻笑靨,抬起左手,掠過陸漸面龐,為他拂去淚痕,道:「你哭什麼,我,我莫不是在做夢麼?」陸漸搖了搖頭,哽咽道:「不是做夢……」姚晴怔了怔,轉頭看向眾人,心中微驚,欲要掙起,卻又軟麻難禁,一時間,記憶點點滴滴浮上心頭,不由狠狠瞪了沈舟虛一眼,說道:「陸漸,怎的這麼多討厭的人,我不想見。」

  陸漸與姚晴歷劫重逢,胸中悲喜蕩漾,聞言點頭:「好,不見他們就是。」抱起姚晴,方要舉步,驀地心神一凜,搖頭道:「不成,阿晴,我須得救了穀縝,才能走的。」

  姚晴望著他,微笑帶嗔,忽又露出一絲無奈:「你要救誰,去救就是,幹麼問我?」陸漸撓撓頭,說道:「你是我最喜愛的女孩子,他是我最要好的兄弟,無論誰有危難,我都不能置之不理。」姚晴聽他當眾說出自己是他「最喜愛的女孩子」,心底湧起一股柔情蜜意,伸手將陸漸鬢角亂髮一一掠順,淡然道:「你的病,好些了麼?」

  陸漸笑道:「全都好了。」姚晴見他英華外爍、神儀內瑩,比起常人還要精神,便疑心他痼疾盡消,此時聞言,心中大喜,笑道:「那很好,只是對頭厲害,你千萬小心。」說罷探出纖手,與陸漸輕輕一握,陸漸掌心溫軟,胸懷激蕩,點頭道:「你放心,我去去就來。」

  他二人溫柔對答,就如丈夫出門、妻子叮囑一般。姚晴說了這幾句,玄功數轉,身子生出氣力,讓到一邊。陸漸一轉身,向沈舟虛道:「沈先生,你好人做到底,既然放過阿晴,也該放過穀縝吧。」

  沈舟虛冷笑一聲:「你這句話說得不對。」陸漸道:「怎麼不對?」沈舟虛道:「第一,沈某決不是什麼好人。其次,這地部的丫頭救得,穀家的小狗卻救不得。」

  陸漸怒道:「怎麼救不得?」沈舟虛道:「此事關係我西城興衰,小子,你就算將沈某一寸寸割了,我也不會救他。」陸漸念頭疾轉,也想不出穀縝與西城興衰有何關聯,心知十個陸漸加起來也不及這些謀士的心眼,便也懶得細想,大聲道:「我不管別的,若不解開術法,今日天部中人,一個也別想離開。」

  天部弟子均有怒色,沈舟虛卻是一哂,盤膝閉眼,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陸漸見此情形,反覺猶豫,這時忽聽穀神通徐徐道:「沈舟虛,你想怎的?」

  沈舟虛笑道:「島王說笑了。沈某一介廢人,哪敢有什麼念想。」谷神通冷道:「你不必拿腔拿調,我與孽子有一句話說。你如何才肯解他六識?」

  沈舟虛擊掌三下,哈哈笑道:「島王果然是明白人。沈某也無什麼非分之念,只想點醒島王一句:當日在吟風閣上,雙方約好,九月九日,論道滅神。今日卻是幾月幾日?」

  穀神通搖了搖頭:「穀某此來中土,只為這個孽子,並非要與西城一戰。但風君侯傷了贏伯,未免欺人太甚。」沈舟虛淡然道:「左師弟,此話當真?」左飛卿冷笑道:「不錯,但你不妨問問,這姓贏的老頭做了什麼醜事?」谷神通看向贏萬城,贏萬城老臉發熱,目光閃爍。左飛卿冷笑道:「你不敢說麼,那我來說好了。這老頭兒專找大戶人家下手,裝神弄鬼、冒充狐狸大仙,驚嚇對方一家老小,待得對方不勝其擾,又裝成有道高人,代其驅妖,從而索勒金銀,肆其貪欲。贏萬城,我說得對不對。」

  贏萬城老臉漲紅,怒道:「這有什麼,那些富人的銀子哪裡來的,還不是從窮人家搜刮來的,爺爺這叫做劫富……」說到這裡,倏地語塞。左飛卿不由失笑道:「劫富濟貧麼?左某跟蹤你兩日,親眼見你騙了三家富戶。劫富確然有之,濟貧麼,左某卻沒瞧見。這麼說,贏老龜,你若肯將渾身家當拿出來賑濟百姓,左某立馬認錯,任你發落。」

  眾人聞言均是吃驚,贏萬城面皮醬紫,盯著左飛卿,口唇哆嗦半晌,驀地將竹杖重重一篤,恨聲道:「老夫不與你小娃兒一般見識……」仙碧見左飛卿立此毒誓,本自擔心,此時不覺心頭大寬,忍俊不禁,咯咯笑出聲來。虞照亦然大笑,由是牽動內傷,邊笑邊咳,漲的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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