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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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凝駭然無及,自忖出手雖猛,落時卻很輕柔,怎麼真將陸漸推了下去,難不成打通隱脈顯脈之後,舉手抬足便有極大力量。她心膽欲裂,撲到崖前,淒聲叫道:「陸漸,陸漸……」叫得兩聲,嗓子便啞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深谷裡霧氣茫茫,不能視物,寧凝的叫聲化作陣陣回音,悠悠不絕,寧凝淚眼迷離,癡癡望著穀底,尋思:「我竟殺了他,竟殺了他,我真是傻子,本就不關他事,何苦要恨他怨他,若不恨他怨他,也就不會推他下去,縱然不是我的本意,他卻因我而死……」想到這裡,她悔恨莫及,萬念俱灰,站起身來,望著穀底,心道:「也罷,我與他此生終然無望,生不能同衾,死後同穴也是一般。」想著縱身一躍,向著崖底落去。 耳邊風生,霧氣迷眼,就在下沉變快之際,寧凝腰身忽地一緊,被人抱住。她吃了一驚,掉頭望去,只瞧陸漸一手扣住一塊凸石,一手抱著自己腰身,臉上竟是驚詫之色。 寧凝吃驚道:「你,你沒死?」陸漸露出尷尬之色,嘟囔道:「我當然沒死,你,你幹麼也跳下來?」甯凝恍然大悟,原來這小子裝模作樣掉下懸崖,其實卻憑著變相,抓住崖上凸石,貼崖吊著,專門嚇唬自己。 寧凝羞怒交迸,雙拳齊出,雨點也似落在陸漸身上,罵道:「臭賊,臭賊。」陸漸任她垂打,苦著臉道:「我本想假裝墜崖,嚇你一嚇,待你著急時再跳上去,哄你高興,萬不料你也跳下來,若非我手快,可就糟啦。」 寧凝聽到這裡,驀地停了拳,扁了扁嘴,哇的哭了出來。陸漸一驚,力貫手臂,喝聲「起。」翻身縱回崖邊,輕靈矯捷之處連他自己也覺訝異,仿佛不論何時何事,一動念頭,身子便能做到,說是心想事成也不為過。 正自驚奇不解,寧凝忽又從後揮拳打來,陸漸大金剛神力已成,寧凝這般捶打,渾似給他撓癢。但如論如何,這少女往日對自己百般憐惜,如今卻似與自己仇深似海,變化之突兀,讓陸漸心中大不舒服,當下虎起臉道:「你幹麼這樣恨我。」 寧凝淚如走珠,氣苦道:「你,你幹麼要活著,要是生來便死那才好了。」陸漸聽得憋氣,悶聲道:「你既然巴不得我死,幹嗎又要救我?」寧凝道:「那時候我還不知……」說到這裡,微露淒然之色,搖了搖頭,又流下淚來。 陸漸焦躁起來,道:「你這人,又不說緣由,總是哭哭啼啼,若有什麼傷心事,我不知道,又怎麼勸你呢?」甯凝冷哼一聲,道:「才不要你勸。」 陸漸心中有氣,說道:「不勸就不勸,如今之計,卻是怎麼上去。」寧凝道:「我不上去了。」陸漸盯著她,怪道:「你不上去,難道餓死在這裡?」寧凝道:「死了才好,活在世上,總是難過。與其那樣,還不如死在這裡呢。」 陸漸見她秀靨慘澹,美眸黯然,說的似非戲言,怔了好一會兒,才撓頭道:「縱然你不上去,我卻非上去不可的。」寧凝咬了咬牙,冷笑道:「是啊,上面還有阿晴姑娘,你怎麼捨得?」 她句句夾槍帶棒,陸漸大感狼狽,說道:「你不還有爹爹嗎?寧不空心腸不好,對你卻還不壞……」忽見寧凝面沉如水,目透寒芒,陸漸與她四目一交,只覺冷到心裡,大覺沒趣,住了口,望著上方,忽將寧凝背了起來,寧凝吃了一驚:「喂,你做什麼?」 陸漸道:「帶你上去。」寧凝怒道:「我不上去。」陸漸懶得和她多說,吸一口氣,運勁跌足,一縱十丈,直抵對面山崖,變相出腳,只一撐,又掠了回來,衣袂破空,嗖嗖有聲,身若電走,在虛空中劃出一個「之」字。 寧凝大急,叫道:「你放我下來。」陸漸此時全憑一口真氣,以攀登天生塔的法子登上懸崖,聞聲哪能答話。甯凝無力搬開陸漸手臂,又氣又急,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陸漸痛得將頭一縮,幾乎岔了真氣,所幸至危之中,隱脈劫力又生,於顯脈紊亂之際轉化為真氣,又將真氣逼入正軌。 陸漸定住真氣,揮袖後拂,一股內勁凝如實質,撞中後方崖壁,去勢轉急,化解墜勢,但覺寧凝仍然咬著不放,竟似發了狠,要生生咬下自己一塊肉來。 陸漸既覺吃驚,又覺迷惑,心道:「她一貫溫柔解人,怎的這當兒幾句話不投機,就似變了一個人。」當下咬牙忍痛,渾當那塊肉沒長在身上,箍緊寧凝身子,運足一口真氣,幾個起落,驀地一個筋斗落在崖頂,又向前沖百步,才將寧凝放開。 寧凝這才松了口,望著陸漸肩頭血紅牙印,既是傷心,又覺自責,哭道:「你幹麼救我上來?何不讓我死了,豈不乾淨?」 陸漸肩頭疼痛未消,手臂上還有道道抓痕,火辣辣生痛,聽得這話,不覺一怔,歎了口氣,給她揩去淚痕,苦笑道:「我也不知你難過什麼?那麼多危難都沒難住我們,天下還有什麼事能困住我們呢?你放心,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我在,任誰也不能欺負你的。」 寧凝聽他軟語款款,芳心忽軟,抬起頭來,見他目光溫柔,刹那間,身子火熱,什麼仇怨悲愁盡皆化為烏有,伸臂摟住陸漸的腰,將臉輕輕貼在他肩上,朱唇顫抖,輕吻他的耳垂。 陸漸如被火灼,驀地跳開,後退數步,雙頰漲紅,吃吃地道:「甯姑娘,你,你做什麼?」 寧凝望著他,美眸一轉,流下一行淚水,隨即淒然笑笑,站起身,向遠處走去。陸漸隨在身後,半片臉都熱辣辣的,少女朱唇那柔軟馨香的感覺繚繞不去,讓他心跳如雷,腦子裡亂糟糟的,半點主意也無。 甯凝走了十余步,慢慢坐下,淡淡地道:「我渴啦。」陸漸聽寧凝一提,方才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粒米未粘,滴水未進。但不知怎的,卻始終腹滿神充,津液泉湧,不覺半分饑渴。他此時心亂如麻,樂得趁機走開,整理思緒,當即說道:「你坐一坐,我找水來。」說著胡亂揀一個方向,奔了過去。 走了好一陣,遙聽遠處水響,陸漸趕將過去,卻是一道溪流,陸漸俯身溪邊,以水澆面,水涼冰沁,陸漸神智為之一清,心中那分異樣感覺卻始終徘徊不去。陸漸望著水中倒影,驀地罵道:「你忘了阿晴麼?她如今吉凶未蔔,你怎能與別的女子胡來,便是甯姑娘,也不成的……」嘴裡自言自語,心裡那一絲溫馨仍是久久徘徊,他與姚晴相處雖久,這般感覺卻是從沒有過的。 他越想越覺心亂,伸手一攪,溪中形影流散,化作一片細碎波光。陸漸呆了好一會兒,驀地想起自己走得匆忙,竟未備下盛水器皿,轉頭望去,但見溪邊一塊大石凹如石臼,當即抱起,但覺這石臼看來龐大,抱在懷裡卻和一隻石碗也似,並不如何沉重。卻不知這石臼三百斤重,兩三個漢子方能搬動,他神力已成,才覺如此輕易。當下洗盡臼中泥土,盛滿清水,抱在懷裡大步趕回。 回到寧凝坐處,忽見石上空空,人影也無。陸漸微覺吃驚,只恐走錯了道,四面瞧瞧,正是寧凝歇息之處,他心中湧起一陣慌亂,不由叫道:「甯姑娘……」叫了幾聲,林中傳來隱隱回聲,卻沒人回應。陸漸正要尋找,忽見寧凝坐過的石塊前有新刮泥痕,定眼一看,卻是一行字跡:「陸漸,我不想見你了,你也不要找我,就當你我從沒見過……」字旁點點青色痕跡,宛若淚痕。 陸漸望著那行字跡,驀地雙手一軟,石臼下墜,砸中腳背,但也不覺疼痛。 站了許久,陸漸失魂落魄,向前走去,心中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自己的黑天劫會被破去,又為何寧凝心性大變,悄然隱去。他想破腦袋,也不能參透此中玄機,不由深恨自身太笨,想念起穀縝來:「若是他在,一定能夠猜到其中的緣故,唉,也不知到哪兒能夠見他,若是見了,定要問個明白。」想著漫無目的,走了一程,忽聽兩聲尖嘯,嘯聲未滅,又傳來幾聲嘶啞鳴叫。陸漸聽出鶴唳,循聲走去,遙見一隻巨鶴傍依山石,舉喙向天,嘎嘎哀鳴,空中兩隻蒼鷹乘風盤旋,銳鳴聲聲,儼然遙相對答。 那巨鶴體格極大,十分醒目,陸漸一眼就認出是赤嬰子那只坐騎,但不知為何流落至此,雙翅飛羽散亂,無力垂落,仿佛受了重傷,不能飛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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