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Ⅳ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穀神通笑笑,撫著她豐美烏髮,歎道:「乖乖的,在一旁瞧著,免得屆時誤傷了你。」谷萍兒還要撒嬌,忽見穀神通笑容漸斂,目透銳芒,頓時心頭一寒,知趣放手,與白湘瑤退到一旁,母女二人嘴角含笑,小聲嘀咕,谷萍兒嘴裡說笑,目光卻有意無意,不時投向遠處的穀縝。

  穀神通笑道:「左飛卿,我方才從後出手將你制住,你心中必然不服。」

  左飛卿輕輕哼了一聲。穀神通道:「原本夢塵公一代達人,深受我東島尊重,你是他的獨子,我若傷你,於心不忍;仙碧是地母之女,向日穀某落難之時,她夫婦二人曾經網開一面,放我逃生,穀某銘感五內,日思報答;至於虞照,雷部中人大多疾惡如仇,都是響噹噹的好漢,聽說他此次西來,大行天罰,許多宵小望風授首,連那昏君派來採花的元龍子也死在他手裡,掛在南京馬軍校場的旗鬥上……」

  話音方落,忽聽宏聲長笑,虞照高聲叫道:「哪個在背後說我的閒話?」說話間,呼地一掌逼開葉梵,一陣風奔將過來,兩手按腰,揚聲道:「穀神通,前幾日輸給你,老子心中很不服氣,你來得正好,今天再比一場,不死不休。」

  穀神通搖頭道:「穀某若要殺人,何必多說廢話。你三人均是西城小輩中的絕頂人物,前途無可限量,假以時日,必成大敵。天道無常,屆時穀某倘若不在,豈不是禍留子孫,遺患無窮?」

  左飛卿冷冷道:「那麼島王有何高見?」

  穀神通微微一笑,道:「我的意思,只要你三人自廢武功,今後東島上下決不與你們為難。但若覺得自廢太難,穀某代勞,也無不可。」

  左飛卿和虞照對視一眼,虞照驀地前仰後合,狂笑起來;左飛卿亦是莞爾,一抹笑意凝在嘴角,若有若無,雖為男子,卻有一種奇美。

  二人一個狂笑不禁,一個譏笑淡然。穀神通卻似一無所覺,背負雙手,笑著凝視地上一隻螞蟻,仿佛十分入迷。那螞蟻贏弱細小,背上一隻死蒼蠅比其大了數倍,螞蟻拖拽吃力,停停走走,行走極慢。

  眾人見他神色奇特,均覺詫異,虞照亦收了笑,目視這生平大敵,露出好奇之色。穀神通注視片刻,忽地歎道:「小小螻蟻,朝生暮死,卻為一隻死蠅所累,恁地辛苦,唉,上天造物,再也殘忍不過。」

  說罷彎腰,輕輕將螞蟻背上的死蠅拈起,那螞蟻驟然失了拖拽目標,茫然打了個轉,纖足齊動,一溜煙爬遠了。穀神通慢慢直起身來,輕輕歎道:「其實這螞蟻兒也太笨,既然如此辛苦,索性放下,豈不更好?」說到這裡,他目視虞、左三人,臉上帶著深深倦怠,「螞蟻負的只不過是一隻死蠅,我們武學中人,背負的卻是武功。說起來,武功和這只蒼蠅又有什麼分別?一旦有了武功,便要爭勝負,要爭勝負,便要傷人,傷了人,便有仇恨,有了仇恨,便起報復。浮生百年,彈指即過,一旦有了武功,便多出無窮負累,比這負蠅的螞蟻還要疲憊。既然疲累,何不放下?」

  仙碧不覺莞爾,嬌聲道:「島王此言差矣,你勸別人放下,自己怎麼放不下?」

  穀神通流露一絲苦笑,仰首望天,喃喃道:「別人不放下,我又怎麼放得下?」左飛卿淡然道:「既然都放不下,那也沒法子。」

  「不錯。」虞照也道,「仇恨也罷,報復也罷,練了武功,躲也躲不開的,要來任他來,虞某決不放在心上。」

  穀神通微微皺眉,望天片刻,神色憂慮,忽道:「要起風了。」

  這句話如飛來橫峰,突兀絕倫,虞、左、仙三人一愣,忽覺涼意漫生,一陣微風撲面而來。

  穀神通指著附近一棵大樹,歎口氣道:「這棵大樹,會被吹落六片葉子。」

  話音方落,微風轉急,樹葉沙沙有聲,蕩蕩悠悠,落下六片樹葉。三人吃了一驚,左飛卿駭然尋思:「這人練了何等神通,竟能洞悉天地玄機?若真讓他說中,平白折了我方威風。」當即暗捏功訣,施展呼風之法,欲要引風動樹,搖落眾葉,好讓穀神通無法說中。

  不料心法才動,穀神通已轉頭瞧來,眼中含笑,驀地抬起一指,徐徐點出。不知為何,左飛卿只覺那一指雖慢,卻正正刺入「周流風勁」最為薄弱處,左飛卿連運兩次風勁,均是不能讓開破綻,一時間不及多想,飄身疾退。

  穀神通笑了一聲,大大跨出一步,那一指陡然轉疾,瞬息間,距離左飛卿眉心不過數寸。

  白光迸射,貓叫尖利。穀神通足下土壤拱起,化為一圈土牆,縛住雙腳。

  穀神通嗯了一聲,頭也不回,反手虛抓,竟將射來的那條無形電龍抓住,那條白煙光宛如活物,劈劈啪啪,在他手中扭曲幾下,倏爾消滅。

  谷神通飄然一縱,漫不經意踏上牆頭,那土牆尚未拱到最高,忽又急劇下沉,平復如初,仿佛被他一腳踏平。

  「喵。」北落師門發出一聲慘叫,仙碧真氣混亂,也似被一腳踏散,俏臉刷的雪白,雙腿發軟,忽覺肩頭一痛,左飛卿白髮飄飄,拽著她生生提起,掠向半空。

  「下來。」穀神通一聲輕喝,左飛卿未看清他如何動作,穀神通便已搶到,手臂一長,攥住左飛卿左腳。一股無儔真氣透脈而入,以破竹之勢直透丹田,左飛卿雙頰漲紅,幾欲沁出血來。

  「咄!」又是一喝,聲如雷霆,虞照拿住左飛卿右腳足踝。

  一霎那,左飛卿白髮根根直立,沖天而起。穀神通虎口劇震,遽爾脫手,不覺咦了一聲。

  左飛卿淩空提著仙碧,仙碧踏著虞照肩頭,虞照則握著左飛卿右腳足踝,三人連接成環,如耍雜技一般。仙碧驀地低聲道:「當心,這人神通奇怪,似能看出咱們的真氣強弱,虞照,你還記得麼,穀縝說過,他爹的武功叫做:『天子望氣,談笑殺人』。」

  穀神通背負雙手,靜靜打量三人,臉上倦容揮之不去,他玄功通神,百丈方圓,落葉可聞,聽得這話,不覺微微一笑,歎道,「『天子望氣,談笑殺人』,那卻是抬舉穀某人了。」說著邁開步子,跨出一步,這一步漫不經意,然而越過丈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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