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五十七


  穀縝道:「我爹媽死了,媳婦兒跟人家跑啦,妹子不給我飯吃,趕我出來,我不活啦,不活啦……」說著又哇哇大哭,初時不過作戲,誰料這一哭,竟爾引動衷腸,想起這些年的遭遇,淒慘處猶有過之,不覺自憐自傷,真個淚如泉湧,大放悲聲。

  施妙妙聽得心酸,歎口氣,取了塊銀子塞到穀縝手裡,溫言道:「男子漢大丈夫,怎能輕易言死,乖乖的,別哭了。」穀縝左手攥住銀子,右手擤把鼻涕,止住了哭,憨憨地道:「姐姐,這個白花花的,我家也有,能換好多果子糖吃……」

  施妙妙見他傻裡傻氣,不禁啞然,卻聽谷萍兒冷笑道:「這人分明是個傻子?無怪丟了媳婦,還被妹子趕出家門。哼,他若也算男子漢大丈夫,我就是玉皇大帝、如來佛祖。」

  施妙妙聽得滿心不是滋味,轉身道:「萍兒,他這麼可憐,你還笑他?」谷萍兒噘嘴道:「他自己傻,怪得了誰?妙妙姐,是你心好,換了我呀,先給他兩個嘴巴子,將他打清醒些。」

  施妙妙心中微微有氣,揚聲道:「萍兒,你心有怨氣,沖我來便是,幹麼撒在別人身上?」谷萍兒俏臉一沉,高聲道:「是呀,我有怨氣又怎的,哼,他,他若有個長短,我作鬼也不饒你……」施妙妙瞪著她,臉色發白,朱唇顫抖,睫毛倏顫,流下兩滴眼淚。

  忽聽馬車裡有女子溫言道:「好啦,好啦,有什麼好爭,趁早趕路找人才是。」谷萍兒沒好氣道:「趕什麼路?找了三四天,連人影兒也沒有 ……」說到這裡,嗓子一哽,也流下淚來。

  白湘瑤撩開車簾,將谷萍兒扶下馬,摟在懷裡,輕歎道:「他或許逃進深山,怕人追捕,不敢出來……」谷萍兒經她一勸,越發哭得厲害,伏在白湘瑤肩上,身子顫抖,嗚咽道:「山裡,山裡那麼多野獸,他又沒本事……」施妙妙聽得心中酸溜溜的,驀地賭氣道:「那種人啊,被野獸吃了,也是活該……」谷萍兒轉過頭來,狠狠瞪她,施妙妙並不回避,四目相對,若有火花迸出。

  白湘瑤微露淺笑,歎道:「萍兒,別淘氣啦,咱們再找一天,再尋不到,那也是天意;你誰也不許怪罪了。」施妙妙聞言,黯然垂下頭去,谷萍兒卻瞪著母親,柳眉挑起,噘著小嘴,神色極是倔強。

  忽聽一名東島弟子怒道:「臭乞丐,拿了銀子,還不快滾?」穀縝道聲「好」,重又滾來滾去,仍是遮道攔路。那弟子怒道:「教你滾呢。」穀縝道:「這不是滾了麼?」

  那東島弟子氣得臉色發白,喝道:「誰讓你這麼滾了,讓你滾到一邊去,給爺爺讓路。」穀縝停下來,嘻嘻笑道:「你要去前面的樹林是不是?你也去玩藏貓貓麼?」那弟子更怒,罵道:「我藏你爺爺……」谷縝笑道:「我爺爺藏在一個土包包下頭,你要是也藏那兒,別人一定找不到的。」

  東島弟子皺眉道:「什麼土包包?」另一個弟子笑道:「楊青,這傻子咒你死呢,土包包就是墳墓,他爺爺早死啦,你藏土包包下面,哈哈,有趣,有趣……」楊青惱羞成怒,抬腳便踢,施妙妙忽地伸手,扣住他肩井,楊青身子僵硬,腳在半空,竟踢不出去。

  施妙妙向穀縝道:「這位大哥,你讓開路,我們要過去。」穀縝道:「你也玩藏貓貓?」施妙妙見他纏夾不清,微覺不耐,皺眉道:「我們不藏貓貓,你也別胡鬧。」穀縝啊呀一聲,說道:「你們不玩,過去作甚?前面的人玩得好好的,你們去了,就藏不成了……」

  眾弟子莫名其妙,白湘瑤母女卻饒有心機,聞言均是一凜,谷萍兒抹了淚,含笑道:「這位傻……嗯,大哥,你說前面有人玩藏貓貓,是些什麼樣子的……」話沒說完,穀縝卻怕她走近瞧破,又故意撒瘋,滾來滾去,又哭又叫。谷萍兒連問幾句,也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心中有氣,回頭與白湘瑤換了一個眼色,驀地高聲道:「前方來的哪方同道,何必藏頭露尾的,若有膽量,不妨出來一見。」

  天部眾人按捺不出,前方一片寂然。谷萍兒微一冷笑,又大聲叫道:「媽,有道是『逢林莫入』,前面這麼大一片林子,好不兇惡,咱們不如繞道而行……」

  話音未落,忽聽沈秀哈哈一笑,天部眾人從林中奔將出來,緞匹紛紛展開,五顏六色,在日光下斑斕奪目。

  東島諸人同時色變,谷萍兒見了沈秀,便想起「五穀通明散」來,當即抿嘴一笑:「唉,又是你呀?」沈秀見她玉雪肌膚,媚態入骨,心頭一陣癢癢:「我閱女無數,如此妖媚女子卻是少見,姚師妹也算美人,但說到這個『媚』字,這小妞兒卻更勝一籌。」當下搖扇笑道:「小子沈秀,忝為天部少主,谷夫人與小姐國色天香,小子心甚嚮往,只恨福緣淺薄,卒難親近。如今奉家父之命,與二位相會此間,可謂天賜巧緣,不容錯過,還望谷夫人與小姐屈移芳駕,盤桓數日,以解小子渴慕之情。」

  他言辭輕佻,語含猥褻,谷萍兒笑容倏斂,眼中透出冷洌之色,白湘瑤卻是一笑,眉飛眼動,目光脈脈,惹得沈秀神為之飛,忽聽她笑問道:「沈舟虛是你爹?」沈秀忙笑道:「正是家父。」白湘瑤點頭道:「久聞沈瘸子行事,不擇手段,他奈何不得神通,便讓你為難我們這些婦孺,擾亂他的心神,是不是?」

  沈秀嘻嘻一笑,不置可否。一轉眼,忽見施妙妙目光冷冷,素手把玩兩枚銀鯉,便笑道:「施姑娘的『千鱗』縱然厲害,但雙拳難敵四手,還是不要妄動的好。」

  施妙妙哼一聲,驀地抬手,滿天銀雨,射向沈秀。沈秀笑搖羽扇,身旁卻搶出兩名天部弟子,抖出錦緞,結成遮天大幕,銀鱗射在幕上,簌簌而落。

  沈秀搖扇笑道:「柔能克剛,施姑娘不知這個道理麼?」

  施妙妙花容微變,一張手,四枚銀鯉化雨飄出,霎時間,四名天部弟子湧上,手中彩綢翻飛,哪知立足未定,銀光閃沒,兩名弟子失聲慘叫,丟了綢緞,栽倒在地。

  原來鱗至半空,施妙妙潛運磁勁,若干銀鱗去勢陡變,繞過錦緞。持緞的天部弟子猝不及防,頓吃大虧。

  沈秀俊臉陡沉,高叫道:「布好陣勢,勿要輕敵。」天部眾人齊齊應命,齊齊散開。施妙妙見其三三兩兩,錯落有致,暗合先天義理,分明是一路奇門陣法,當即心頭凜然,握住六枚銀鯉,微一揚手,銀雨漫天。

  天部眾人隨著沈秀呼喝,或是前奔,或是後退,或是高高縱躍,或是滾地向前,紛紛以綢緞遮蔽同伴,「千鱗」之術縱然奇詭多變,但對方遮攔緊密,鱗片即便繞過一道錦障,後續錦障也會補上,「千鱗」力道雖勁,也不能一一穿透。

  施妙妙屢屢無功,攥著銀鯉,不覺額間見汗,眼瞧著錦浪翻騰,緩緩逼來。

  「施姑娘何苦來哉?」沈秀笑道,「這『天機雲錦陣』是家父特意創來對付這『千鱗』的。只可惜,陣法雖成,『千鱗』之術,卻是後繼乏人。想當初,施、王二姓,高手輩出,一代之中,『十鯉」高手便不下十人,那時候萬鱗齊發,何其壯觀。只可惜萬城主兩次東征,千鱗高手凋零殆盡,施浩然更加一死,便只剩一個隻會『六鯉』的小小女孩兒了。」

  他故意出聲,擾亂施妙妙心神,施妙妙卻抿嘴默然,傾聽沈秀聲音來處,驀地飛身縱起,一抖手,發出「六鯉」。錦障紛紛攔至,然而施妙妙這一擊蓄力而發,去勢驚人,嗤嗤細響,接連射穿兩層錦障,始才衰弱,叮叮叮落在沈秀身前。

  沈秀迸出一身冷汗,後移兩步,冷笑道:「施姑娘好本事,可惜『強弩之末不能穿魯縞』,再說了,姑娘這一輪下來,籃中的『銀鯉』怕亦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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