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
四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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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覺注視著他,自覺得計,面上露出笑意,溫言道:「檀越但請三思。我佛普度眾生,大金剛神力既是佛門大法,就當不分內外親疏,傳給芸芸眾生。魚和尚挾技自珍,大違佛理……」 陸漸心中有氣,冷冷道:「你二人使奸計,將我鎖在這裡,又符合哪條佛理了?」性覺笑笑,淡然道:「原本老衲也不想如何,怪只怪施主太過固執,處處隱瞞,不肯吐露神通秘訣,老衲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檀越放心,魚和尚對本座有恩,本座絕不傷害檀越,只是請檀越說出秘訣……」陸漸截口道:「我若不說呢。」 性覺歎了口氣,一字字道:「那說不得,還請檀越常住本寺。十年不說,就住十年,一百年不說,就住一百年好了。」說罷一拂袖袍,與性智雙雙退出,合上石門。 陸漸怒極,大叫一聲,欲要掙到門前,不料四肢驟緊,前進不得。他這才發覺,四肢鐵枷連著粗大鐵鍊,牢牢釘在身後石壁上,別說他「天劫」纏身,病弱不堪,即便康健如初,也休想脫身。想是性覺、性智對他琢磨不透,怕他當真身具佛門神力,故而特意用這鐵鍊捆鎖。 如此一來,陸漸更是逃脫無望,唯有張口大罵,可惜從小他便不會罵人,罵來罵去,無非「賊和尚,臭和尚、狗和尚……」罵了一陣,胸口悶痛難當,不覺身子乏力,躺在地上,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去幾時幾刻,忽聽嘎吱門響。陸漸張眼望去,石門敞開一道縫隙,性智手捧託盤,笑嘻嘻鑽將進來,託盤裡幾隻大碗,有飯有菜,還有一壺素酒,性智笑道:「陸檀越,想得如何?」 陸漸閉了眼,懶得理會,性智卻自顧自笑道:「陸檀越,你可別怪貧僧,捉你關你,都是性覺的意思。這廝看起來慈眉善眼,其實一肚皮花花腸子。他和貧僧有句暗號,若說『務必治好某人』,那就是讓貧僧下藥、留下來人的意思。貧僧雖也不願,卻恨身為寺眾,不敢違背住持,故此得罪之處,還望檀越諒解。」說罷鄭而重之,合十作揖。 這和尚方才還與性覺狼狽為奸,一轉眼盡說性覺壞話,陸漸初時將信將疑,然而吃一塹長一智,凝神默想,便猜到這和尚欲借詆毀性覺,騙取自身好感,而其根本之意,仍在「大金剛神力」,不由心生鄙夷,冷笑不語。 性智見他神情,便知計謀不授,心中大失所望,面上卻不流露,心道來日方長,嘿嘿一笑,正要退出石室,驀然間,一股勁風從後襲來,直奔他背心要害。 性智吃了一驚,略略側身,避過要害,肩胛中了一下,劇痛入腦,身子平平向前跌出丈餘,幾乎撞在陸漸身上。陸漸舉目望去,石室門前人影驟晃,閃進一人,黑衣蒙面,蒙面巾下,一雙眼睛精芒倏忽。 性智口角沁血,怒喝一聲,身子扭轉,呼地一掌擊向來人。那人左手一招,拆開來掌,右拳直直送出,性智只覺拳風有異,沉掌封堵,拳掌相交,性智面色慘變,瞪著來人,吃吃道:「你,你……」話音未落,便身不由主,噔噔噔連退三步,背脊抵著牆壁,骨骼猶如炒豆,劈啪作響。蒙面人嘿的吐氣開聲,拳掌再送,性智一口血如箭噴出,身軟如泥,貼著牆壁滑了下去。 變起倉促,陸漸未知福禍,正覺忐忑,忽見那蒙面人俯身從性智身上解下鑰匙,大步走來,打開鐵枷,將陸漸負在背上,奔出石室。 夜色已深,月光透窗,隱約照見一捆捆藥材,原來石室之外,卻是藥師院的藥材庫房,無怪陸漸時時嗅到草藥氣息。他不由暗暗憤怒:「藥材是救人之物,誰知藥材之後,竟是陷害他人的牢房,這性覺、性智,真是可惡已極……」 他心中思忖,那蒙面人卻足下不停,奔出庫房。陸漸忍不住道:「足下是誰?」那人噓了一聲,示意陸漸噤聲。 陸漸游目四顧,但見禪房參差,黑沉沉不知終始,也不覺心中惴惴,再無多言。那人背著他在寺宇間曲折穿梭,殊無停頓,儼然對寺中地形十分熟悉。不一時,便越過寺牆,奔了約莫數十裡,爬上一處高坡,才放下陸漸,雙手撐地,急劇咳嗽起來,背脊顫抖不已,十指深深陷入泥裡。 陸漸一愣,問道:「你還好麼?」那人擺擺手,四肢著地,爬到一棵大樹下,靠著樹幹慢慢坐定,重重喘息兩聲,伸出一手,扯下面巾。 借著蒙朧月色,陸漸看清那人容貌,心頭一震,失聲叫道:「性海大師。」 那蒙面人正是性海,聞言露出慈藹之色,悠悠歎道:「本寺不幸,藏垢納污,累檀越受苦了。」陸漸驚喜不勝,感動非常,合十道:「大師拯救之恩,陸漸生受了。」性海搖搖頭,說道:「性覺、性智與我同門,他們作孽,貧僧救人,功過相抵,何談恩惠?」說罷又是一陣咳嗽。 陸漸見他咳得辛苦,忍不住道:「大師病了麼?」性海歎道:「老毛病了。」陸漸點點頭,又想一想,問道:「那位,那位性智怎麼樣了?」性海道:「他受我一擊,三月內決難動武,只不過方才被他瞧出我的武功,倒是有些麻煩。」 陸漸恍然道:「大師方才用的本門武功?」 「不是。」性海搖頭道,「性智人雖不堪,武功卻不含糊,若以本門武學相搏,貧僧未必穩勝,貧僧方才所用武功,檀越原也會的。」 「我也會?」陸漸露出疑惑之色,卻見性海慢慢站起,兩臂交叉,左手反按右腋,右手握住右膝,身子古怪扭曲。陸漸但覺眼熟,念頭一轉,驀地失聲叫道:「我相?」 「原來這一式叫『我相』!」性海若有所悟,慢慢收勢,兩眼望天,喃喃道:「那麼這個呢?」說著右足反踢後腦,右手抓拿左腳足踝。陸漸道:「這叫人相,不過……」 性海收了勢,轉過頭來,注視他道:「不過怎的?」陸漸稍一猶豫,說道:「大師這兩種相態,雖然大體近似,卻有些地方很不對頭,比方說,『我相』左手按腋,還應向後兩寸,右手則應握住膝下三分,大師卻按在膝蓋上方了。」 性海點頭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陸漸奇道:「大師也知道不對?」性海道:「貧僧只是猜測,不敢斷定。檀越這兩句話,卻解開了貧僧多年的疑惑。」他看陸漸神色迷惑,微微一笑,說道:「不瞞檀越說,這三十二相,乃是貧僧當年一時貪心,偷學得來,不想中了對方的圈套,十多年病魔纏身,幾成廢人。」 陸漸詫道:「大師向誰偷學的?魚和尚大師麼?」性海搖頭道:「不是。」陸漸更覺疑惑:「大金剛神力一脈單傳,還有誰人……」想到這裡,腦中電光一閃,脫口叫道:「難道是天神宗?」 「天神宗?」性海微感迷惑。陸漸道:「就是不能和尚,天神宗是他後來的綽號。」性海微微苦笑,頷首道:「檀越說得是,我這身相,正是向他偷學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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