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
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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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漸道:「怎會這樣?」寧凝抿了抿嘴,幽幽道:「煉成『瞳中劍』之後,常常這樣,或許過不了幾年,我就會變成瞎子。」陸漸一驚,忙道:「你別說這麼喪氣的話。」 「這並非喪氣,」寧凝搖頭道,「修煉『瞳中劍』的劫奴,無一例外,都成了瞎子。」陸漸失聲道:「這是為何?」寧凝搖頭苦笑,輕輕道:「『瞳中劍』並非我自身的劫術,而是當年一位天部高手想出來的,威力很大,有些心狠的劫奴,練成之後,能一下子將對手的雙眼燒壞。」 「這卻不然。」陸漸接口道,「我見你用過幾次,怎沒燒壞別人的眼睛。」 寧凝搖頭道,「我每次眼痛,不能視物,心裡就很難受。何況我也遲早會變成瞎子,主母常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又何苦去害他人呢?今日我本想燒壞葉梵的眼睛,可事到臨頭,還是下不了手。」 陸漸注視寧凝,她面龐秀美絕倫,映著火光,發出柔和恬淡的神采,縷縷青絲也被火光映照,仿佛鍍了一層絢麗的金色。過得良久,陸漸歎了口氣,道:「甯姑娘,難道你沒有別的劫術,定要用這個『瞳中劍』。」 寧凝搖頭道:「不是說了麼,『瞳中劍』不是我本身的劫術,『五神通』裡,劫力在眼的劫奴,均能修煉。我本身的劫術卻叫『色空玄瞳』,能夜視、辨色、識圖,但卻不能傷人,也無法自保,於是主人便讓我修煉『瞳中劍』,這個本事很是霸道,反噬起來也極厲害,能叫人痛得死去活來,直至失明為止。」 陸漸憤然道:「如此兇險,幹麼還煉。」寧凝輕輕慘笑道:「主人讓我煉的,又有什麼法子。」陸漸氣得發抖,禁不住咳嗽起來,好一陣才緩過氣,衝口說道:「這個沈舟虛……咳咳……真是……咳……真是大大的混蛋。」 寧凝吃驚道:「你,你怎麼罵我的主人?」陸漸道:「就是咳咳……就是罵他……他可惡透頂……分明……咳咳……分明就不把你當人。」寧凝怔忡一會兒,搖頭道:「我是主人養大的,主母待我像親生女兒一樣。即便我的眼睛真的瞎了,那也很好,算是我報答他們的恩情。」 陸漸憤然道:「你,你……真是個糊塗蟲,他們養你教你,只為利用你。」寧凝聽了,心裡有氣,大聲道:「你難道就不是糊塗蟲嗎?病成這樣子,還要去天柱山;在荒郊野外歇息,也不燃火,幾乎兒就被狼吃了;你說我糊塗,你,你卻比我糊塗十倍。」 陸漸見她神情憤怒,但卻絲毫不見兇狠,反而頗為可愛,不覺啞然失笑。寧凝雖然無法視物,心思卻敏銳如故,疑惑道:「你,你在笑什麼麼?」陸漸不願說謊,便道:「沒什麼,看著你就想笑。」甯凝沉默時許,恨聲道:「我知道了,你笑我眼睛難看,是不是?」 陸漸愣了愣,說道:「哪裡話?」寧凝驀地轉身,面朝洞壁,怒道:「你坐遠一些,我不想再見你了。」陸漸微微苦笑,挪開半尺,寧凝知覺,喝道:「再坐遠一些,越遠越好。」陸漸嗯了一聲,又挪了寸許,始終不離寧凝左右。 篝火燃燒,嗶剝有聲,火前的男女卻寂然不語。時光慢慢流去,夜色也漸漸逝去,天亮前,陸漸打了一個盹,醒來時,天光大白,自洞外射來,照著一堆灰白餘燼。陸漸轉頭一敲,不見寧凝,頓時大驚,踉踉蹌蹌奔出洞外,叫道:「甯姑娘,甯姑娘……」 叫聲未絕,忽聽昂的一聲,陸漸嚇了一跳,掉頭望去,卻見寧凝牽著一頭大水牛,逍遙而來。陸漸定眼細看,只見寧凝雙眼紅腫已退,但眼白裡仍然佈滿血絲,當即責怪道:「甯姑娘,你眼睛還沒好,怎麼能夠亂走?」 寧凝瞪他一眼,道:「你不是要去天柱山嗎?」陸漸道:「是啊。」寧凝道:「你走著去?」陸漸道:「對呀。」寧凝冷笑道:「你走得動麼?」 陸架一怔,不禁默然,卻聽甯凝冷冷道:「你騎這頭牛去。」陸漸遲疑道:「這牛……」寧凝道:「是我向農家買來的。」又從牛背上取下一個紗布包裹,掀開時,麥香撲鼻,卻是幾個白麵饃饃,寧凝遞給陸漸,又從牛頸下摘下一罐米漿,均是從農家討來的。 陸漸接過饃饃、米漿,呆了一呆,驀地狼吞虎嚥,大吃起來。寧凝見他吃得很香,不覺笑道:「有那樣好吃麼?」陸漸眼睛紅紅的,嘴裡塞滿食物,嗚聲道:「這,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飯了,什麼,什麼山珍海味也比不上。」 寧凝一呆,眼眶倏熱,歎了口氣,掉過頭去,只見遠方重巒疊青,孤峰聳翠,山林幽曠深邃,若與天接,幾片薄薄的雲朵,仿佛畫在碧藍色的天幕上。 正瞧得出神,忽聽陸漸問道:「甯姑娘,你不吃麼?」寧凝搖頭道:「我路上吃過了。」陸漸笑道:「我也吃飽了。」寧凝深深看他一眼,笑道:「既然吃飽了,就上牛背來,我牽著你走。」 陸漸搖了搖頭,挺身道:「不成,我是男子漢,怎麼能讓你牽著拉著。」寧凝呸了一聲,道:「生病了,就不算男子漢。」陸漸呵呵笑道:「不是有古詩說,活著是男子漢,死了也是男子漢麼?更別說生病了。」寧凝道:「你哄人吧,哪兒有這樣的詩?」陸漸道:「一定有的,只是原話未必這麼說。」寧凝想了想,失笑道:「是不是『生當為人傑,死亦為鬼雄』。」陸漸撓撓頭,笑道:「對,對,就是這個,文縐縐的,我老記不住。」 寧凝莞爾道:「這次你可失算了,這首詩卻是我們女子作的。」陸漸吃了一驚,道:「是麼?」不覺語塞,半晌方道:「那這樣好了,咱們輪流騎坐,只是我騎,叫人過意不去。」 他一再堅持,寧凝無奈,勉強應承,陸漸又斷然以她為先,寧凝爭他不過,只得翻上牛背,真覺哭笑不得,忖道:「千方百計給他找來的坐騎,卻讓我來受用。」可不知怎的,她坐在牛山,望著前方的陸漸,內心深處,卻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甜蜜之意,化將開來。 陸漸身子乏力,行走不久,便又咳嗽起來,寧凝急忙下來,將他扶上牛背,自己牽牛而行。陸漸喘息稍定,深感愧疚,說道:「甯姑娘,真對不住。」寧凝道:「你乖乖坐著,就很對得住我了。」陸漸道:「我這樣坐著,忒不自在,你給我找點兒事情做?要不然,我可真是成了一個廢人。」 寧凝不覺莞爾,說道:「你這樣不老實,就講幾個故事,給我消悶解乏。」陸漸大喜道:「講故事麼,我可擅長了。」便滔滔不絕,將陸大海講給自己的海外奇談說給寧凝聽,可惜他口才平平,不似陸大海那麼神吹胡侃,那些幻奇怪談,經他一說,竟然變得淡而無味,絲毫不覺有什麼神奇之處了。 寧凝聽了幾個,說道:「這些有什麼好聽的?還不如說說你自己的故事呢。」陸漸撓頭道:「我自己的故事,更加不好聽了。」寧凝道:「你不說出來,怎麼知道不好聽?」 陸漸想了想,說道:「我小時候日子很是平常,只和人打過兩次架,可惜都打輸了。」寧凝奇道:「你為何與人打架?」陸漸道:「第一次是去鎮上賣魚,幾個小潑皮搶了我的魚,我一生氣,就跟他們打,他們人多,把我按在泥塘裡,幾乎悶死。」 寧凝啊了一聲,不忿道:「這些人可真壞,後來呢?」陸漸道:「後來爺爺給我出頭,打傷了其中一人,被衙門關了好幾天呢。」寧凝沉默半晌,又問道:「第二次呢?」 陸漸道:「第二次也是為了賣魚,那時鎮上有個姓黃的漁霸,大家都叫他大黃魚。他見了我的魚,就要強買,價格給得極低。我不肯賣,他就打了我一耳光,我當時正巧握著扁擔,熱血上湧,就狠狠一下,打得大黃魚頭破血流,可他的幫手多啊,一哄而上,拳腳齊下,若不是爺爺趕來及時,我定被活活打死了。事後爺爺賠了無數小心,設了筵席,還請了很有面子的大戶說情,才將這事平息下去,但從那之後,爺爺便不讓我賣魚了,罵我像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只會給他惹禍添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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