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Ⅲ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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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時許,莫乙才皺了皺眉,歎道:「西城之主,東島之王,萬歸藏城主仙逝之後,天下第一高手就是這『穀神不死』穀神通了。」 「穀神不死?「陸漸奇道,「什麼意思?」薛耳接口道:「這個我知道,只因他三次逃脫萬城主的追殺。」 陸漸倒吸一口涼氣,心道:「魚和尚接了萬歸藏三招,便受不治之傷,谷縝的爹爹竟三次逃脫萬歸藏的追殺,又是何許人物?」 「『穀神不死,玄牝之門』,本是《道德經》裡的話。」莫乙說道,「當年萬城主第二次追殺穀神通不果,曾經說過一句話:『穀神不死,東島不亡。』此言傳出,穀神通便得了這個綽號。主人也曾說過,東島若無穀神通,早就亡了,多虧有他,東島才得死而復生。原本萬城主死後,大家都當他會反攻西城,但不知為何,十多年來,他竟沒踏出東島半步。這次忽來中原,說出來,真是十分驚人。」 陸漸心知穀神通此來中原,必與穀縝有關。想到二人父子相仇,構成世間悲劇,不覺搖頭嘆息。甯凝思索片刻,忽道:「莫乙,這穀神通會不會對主人不利?」莫乙苦著臉道:「還用問麼?他和主人仇恨可大了。」寧凝吃驚道:「什麼仇恨?」莫乙遲疑道:「這個麼,主人不讓我說。」 「不說就罷。」甯凝冷哼一聲,道,「既是主人的對頭,我們是不是該知會主人,讓他有所防備。」 莫乙道:「雖然這樣說,但有這個累贅,我們猴年馬月也追不上主人了……」說著向陸漸努了努嘴。 甯凝見莫乙神情,微微有氣,說道:「書呆子,誰是累贅,你可說清楚些。」莫乙道:「還有誰呢,就是這姓陸的,他本事不濟,仇家又多,剛才幾乎害死我們。還有了,薛耳你說說,主人怎樣說他的。」 薛耳性子天真,不知莫乙志在嫁禍,張口便道:「主人說,他已是一個廢人,活不了幾天的。」莫乙道:「對啊,帶著這麼一個半死之人走路,不是累贅是什麼?」 這些話本在陸漸意料之中,是以他聽後只是自憐自傷,也不覺極大悲苦。寧凝卻是心如刀絞,淚水湧出,在眼眶裡轉來轉去,驀地舉拳,狠狠打向薛耳,罵道:「你胡說八道,你才活不了幾天。」 薛耳頭上挨了兩下,哇哇痛呼,躲到莫乙身後,探頭叫道:「凝兒,這都是主人說的,你幹麼盡打我……」忽見寧凝呆呆站立,長長的睫毛輕輕一顫,兩點淚珠順頰滑落。 薛耳見狀,甚覺過意不去,忙道:「凝兒,你別哭呀,算我胡說好了?你要打就打,我決不再躲。」說著當真挺身出來,閉上雙眼。 陸漸見寧凝竟為自己落淚,既是感動又覺迷惑,心想這女子與自己相交甚淺,說的話也不過二十來句,何以對自己如此之好。當下說道:「甯姑娘,陸某微賤之軀,不值你為我擔心。你們不妨先給令主報信,我在這戶人家,慢慢將養,等待仙碧姊姊。」 寧凝望著他,雙頰漲紅,眉頭微微顫抖,驀地揚聲道:「誰擔心你了?你的死活,與我有什麼關係。」狠狠一拂袖,轉身便走。莫乙向陸漸嘻嘻笑道:「你好好在此養病,等我們辦完了事,再來看你。」說罷和薛耳跟隨寧凝去了。 陸漸目視三人去遠,微覺悵惘,思索片刻,轉頭詢問屋主人,得知去天柱山的道路不止一條,寧凝三人走的是近道,另有兩條路,地處荒野,迂遠難行。當下問明路途,謝過主人,尋思:「我留在這裡,徒自等死。阿晴去天柱山,正是望我前去相會。我死期將至,不承望能與她長相廝守,但在臨死之前,能夠見她平平安安,當真雖死無憾。」念到這裡,抖擻精神,邁步向天柱山行去。 他虛弱已極,每走數裡,便要歇息許久,這般停停走走,日漸西斜,天色向晚,樹影搖動,恍如魑魅潛蹤,岡巒跌宕起伏,有如一尊尊雌伏巨獸,在月光裡投下詭異倒影,叢林中怪聲不窮,既似梟鳥,又似寒鴉,還有許多說不出名字的聲音,陰森可怖,叫人寒毛直聳。叢林深處,點點綠火漂浮不定,似乎藏了無數怪物,正向著這方窺視。 陸漸又累又餓,四周卻越來越暗,濃蔭蔽月,不見五指,他扶著樹木,挪到一塊大石邊坐下,不自禁咳嗽起來,喉間湧起溫熱腥鹹的液體。 「大約趕不到天柱山了?」陸漸自忖道,「造化弄人,沒想到我死在這裡?」想著自嘲苦笑,靠著石塊喘息片刻,倦意如潮湧來,不覺睡了過去。 昏沉之際,忽地渾身戰慄,若有所覺,陸漸努力張眼望去,不遠處十餘點綠光遊弋不定。陸漸頭皮發麻,雙手著地亂摸,卻只摸到一根細小樹枝。 那綠光越逼越近,腥臭撲鼻,暗中黑影憧憧,竟是幾頭惡狼。陸漸屏住呼吸,握緊手中小枝。欲要揮出,忽覺手臂虛軟無力,竟是無法抬起。眼見那當頭惡狼前爪刨地,嗚嗚咆哮,它看出陸漸虛弱,一扭身,正要撲來,黑暗中忽地火光一閃,那狼毛髮騰地燃燒起來,它灼痛難忍,嗚嗚慘嚎,就地打個滾,熄滅火焰,轉身便逃。群狼吃驚後退,驀然間,火光再閃,又有兩頭惡狼身子著火,頓時一陣嗚嗚嗷嗷,群狼一哄而散,夾著尾巴鑽進樹林。 「甯姑娘?」陸漸不由歎了口氣。黑暗裡輕哼一聲,細碎腳步聲來到他身邊,一雙溫軟小手將他扶起。陸漸苦笑道:「我又欠了你一條性命,真不知如何報答。」 寧凝默不作聲,扶著他穿林繞石,曲折而行,竟如在白晝中行走。半晌停下,陸漸只聽一陣細響,忽地火焰騰起,燃起一堆篝火,照亮四周,卻是一個洞穴。寧凝坐下,低頭撥火,一言不發。 陸漸訕訕笑道:「甯姑娘,你沒與莫兄、薛兄一道麼?怎麼來這裡了?」話音未落,寧凝將手中樹枝狠狠一敲,激得火星四濺。陸漸便是再愚笨十倍,也覺出她心中怒氣,頓時噤若寒蟬,作聲不得。 二人對火坐了半晌,陸漸又困倦起來,昏昏入睡。迷糊間,忽聽得呻吟之聲,陸漸一個機靈,張眼望去,只見寧凝蜷在地上,雙手捂眼,渾身顫抖,似乎極為痛苦。 陸漸極為驚訝,扶著牆壁,挪到寧凝身前,問道:「甯姑娘,你怎麼了?」寧凝顫聲道:「你,你別過來。」陸漸怪道:「你哪兒痛麼?」寧凝再不作聲,身子卻抖得越發厲害,只是竭力苦忍,再不肯呻吟一聲。 陸漸蹲下來,瞧著她痛苦情形,卻是束手無策。正自忐忑,寧凝卻慢慢平復下來,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落,頭髮衣衫均被濡濕,半晌抬起頭,雙眼又紅又腫,恰似胡桃一般。 陸漸吃驚道:「你,你的眼睛。」寧凝依著洞壁淒然一笑,道:「我很難看是麼?」陸漸一愣,不覺莞爾,心忖她到底是女孩兒,至此關頭,首先記掛的卻是自身容貌;當下說道:「哪裡話,你很美啊,哪兒難看了。」 寧凝咬了咬嘴唇,輕哼道:「你撒謊,我的眼睛又紅又腫,一定難看極了。」陸漸道:「有點兒腫不假,想是害火眼,用清水洗洗就好。」說著起身,向洞外走去,忽聽寧凝叫道:「你,你去哪兒?」語氣甚是驚慌。陸漸道:「我去找些泉水,給你清洗眼睛。」 寧凝急道:「你別去,外面黑漆漆的,你瞧得見麼?」陸漸道:「你方才來,不也瞧見了,我摸索著就是了。」 「你傻了麼?」寧凝輕輕歎道:「我的劫力在雙眼,能夠夜視,白天黑夜,對我並無分別。」陸漸心中恍然,尋思道:「無怪她方才在黑暗中行走自如。」當下道:「不礙事,我一會兒就回來。」正要邁步,寧凝急了,失聲叫道:「你,你別走,我,我瞧不見東西。」 陸漸這才一愣,止步回頭,望著她紅腫雙目,疑惑道:「你的眼睛到底怎麼了?」寧凝抿嘴喘息一陣,苦笑道:「痛得厲害,一個月總有那麼兩三次,過一陣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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