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五十六


  沙天洹支吾道:「島面上也有幾處土牢,關一些不打緊的犯人。」他指著遠方近海處一塊大礁石,道:「就在那邊。」說罷當先走去,陸漸只得跟隨。

  走了半晌,離那礁石尚有百步,沙天洹忽地一折,沿海邊沙灘行走,走了約莫丈許,忽聽沙天洹低喝一聲:「陷!」陸漸足底一軟,身子不由自主,向下墜去。

  陸漸不料此地竟有陷阱,大吃一驚,方欲掙扎,卻覺下方粘稠無比,若有莫大吸力,向下拉扯。

  霎時間,陸、沙二人雙雙陷沒,四周充滿粘稠淤泥。陸漸呼吸不得,但覺沙天洹身如泥鰍,只一掙,便從他手底脫出。陸漸伸手急抓,扣住沙天洹手腕,卻覺滑不留手,難以扣緊,慌亂間,忽覺沙天洹身子一震,被無形之力向上推送,另一股絕大吸力,卻將陸漸向下拉扯,陸漸只覺掌心一滑,沙天洹手臂脫出,他卻被那吸力一扯,直墜下去。

  那股吸力兇猛異常,陸漸墜落極快,身周的淤泥也越來越黏,仿佛永不見底。淤泥向著眼耳口鼻洶湧灌入,陸漸渾身血液似要迸出,心肺幾乎爆炸開來,禁不住手舞足蹈,不經意間,忽覺四周淤泥向外輕輕一彈,那束縛略有放鬆。

  陸漸緩過一口氣,劫力由雙手擴散開去,知覺到東北角的淤泥略為稀薄,當下奮力向那方衝突,但只一瞬,淤泥再度八方壓來,堵塞七竅。

  陸漸心知如此下去,必死無疑,不覺回憶方才。那時手足亂揮,無意間變出若干相態,而將淤泥彈開的,正是「神魚相」。

  他無法呼吸,顯脈氣力已衰,唯隱脈中劫力未絕,當即借力變出一個「神魚相」,四周淤泥又被彈開。陸漸稍一掙脫,連使兩個「神魚相」,沖向東北角,但覺前方亙著一塊大石。

  陸漸絕處求生,雙手奮力一撐,但覺那塊大石略有鬆動,便使一個「大須彌相」,撞在石塊上,那石塊驟然向外脫落,露出一個大洞,淤泥忽地得了宣洩之處,循洞口一泄而出,將陸漸沖將出去。

  陸漸壓力一輕,一股腥鹹洪流迎面湧來,竟是來到海裡,回頭望去,那洞口仍是不絕湧出渾濁淤泥。

  四面海水冰冷黑暗,顯見此處已然不淺。陸漸精力耗竭,全憑劫力封住口鼻,才不令海水灌入。正想借力浮出海面,忽覺一股激流自左湧來,陸漸兩眼雖難視物,雙手仍能清楚知覺,來者是一條龐然大魚,長有丈餘,巨口尖牙,樣子十分兇惡。

  陸漸忙變一個「神魚相」,翻轉之間,閃過大魚的利齒,正要浮上,忽覺左上方又有一頭大魚張口咬來,只得再度變相。那魚自他身下掠過,擺尾之際,掃中陸漸腰脅,令他幾乎岔氣,嗆入一口海水。

  「鯊魚。」陸漸猛然驚醒,只覺前後左右,數頭巨鯊蜂擁而來。他驚駭欲絕,反復變化「神魚相」。這一相在海水之中大有奇效,變相一生,海水辟易,是故陸漸運動奇快,連番避過鯊魚利齒,但群鯊既多且猛,更有增多之勢。陸漸拼死潛出一程,但覺身邊海水激蕩,也不知有多少鯊魚在追趕堵截,直覺那些森然利口越逼越近,就在咫尺。絕望間,雙手忽地知覺,附近礁石上有一個洞穴,似能容人。

  此時他只求逃脫鯊吻,也顧不得洞中有無危險,一頭潛入。洞中逼仄,僅容一人,陸漸才鑽入內,便覺後方水流衝激,傳來群鯊撞擊洞口的聲聲鈍響。

  陸漸聽得魂飛膽裂,但覺那洞並非死穴,似有通道,於是奮起餘力,變化「神魚相」,沿著通道潛去。

  那通道時寬時窄,曲折向上,也不知遊了多遠,就當陸漸劫力耗盡、行將就斃的當兒,水壓驀地一輕,一股潛流從下湧來,猛地將他托出水面。

  陸漸連嗆了幾口水,還未明白自己如何爬到岸上,便覺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昏沉之際,仿佛神魂離體,又來到那個光暗交錯的地方,形若無質,在黑白間穿行,抬眼望去,黑暗的一邊,二十八宿一一顯現,唯獨「三垣帝星」所在的地方,多了三道血色的光環,層疊縱橫,如是灼亮,以至於「三垣」諸星盡失光芒。

  驀然間,其中的一道「血環」慢慢黯淡了。陸漸正覺驚詫,忽見那道「血環」有如破碎的瓷器,迸出一道最後的閃光,終於繽紛消散。

  血環消散的一刹那,陸漸驟然驚醒,心頭砰砰亂跳,他深知這夢絕非尋常幻夢,每次出現,均與體內的隱脈大有關係。而那三道「血環」,分明表徵魚和尚設下的三道禁制,如今一環破碎,正是暗示,三道禁制已去其一,只剩兩道了。

  陸漸想到這裡,不覺悵然,猜想這禁制被破,多半因為此次連遇奇險,幾次瀕死之際,全賴劫力方得脫困,但畢竟借用太多,劫力大舉反噬,終究毀掉了魚和尚的一道禁制。

  陸漸悔恨交迸,暗罵自己愚蠢,若非輕信沙天洹,豈會落到如此田地。然而轉念一想,換了他人,遇此奇險,早已死了多次,自己能夠苟活,全賴魚和尚的遺澤,只是尚未回歸中土,先損一道禁制,未免辜負了這位高僧的心意。

  想到這裡,陸漸按捺心中懊惱,向著魚和尚的英靈默禱片時,感知隱脈,果是劫力微弱,幾不可覺,足見此次消耗太巨,短時內無法恢復。

  內視已畢,他舉目四顧,漆黑不見五指,伸手觸摸,卻摸到一片岩石,冰冷潮濕。陸漸恍然有悟,自己所處的地方,乃是獄島之下的一個洞穴。這類洞穴,要麼是海島生而有之,要麼便是海水長年侵蝕而成。陸漸叫喊一聲,卻聽那叫聲七轉八折,陣陣傳回,經久不絕,足見洞穴龐大,絕非海水侵蝕可得,而是天生洞穴了。

  穴中絕無光亮,天幸尚有空氣流入,不至於令人窒息。陸漸目不能視,但有一雙妙手,摸索四周,但覺所處之地,乃是一個兩人來高、數丈方圓的石窟,石窟下方,便是來時的水道,連通大海,有若一眼深潭。深潭向海一面,是嶙峋石壁。與石壁相對,則是一個半人來高的洞口,不知通向何處。

  潭邊還有若干實地,可供坐臥。陸漸調息片時,饑餓起來,那潭中海魚甚多,料來均如陸漸一般,為了躲避群鯊逃來此間,只可惜時運不濟,才脫了群鯊之口,又入了陸漸之腹。

  陸漸生食數條海魚,尋乾爽處美美睡了一覺,養足精神。洞中無日月,也不知睡了幾多時候,醒來時,忽聽沙沙之聲,極輕極細,但傳於空穴之中,分外清晰。

  陸漸心頭一驚,欲要凝神細聽,那聲音卻又歇了,辨其來向,似乎來自身後洞口。陸漸不覺心悸神搖,汗毛倒豎,可轉念又想,此時精力俱足,就算洞中有甚怪物,也未必強過海中群鯊,與其不見天日,坐地待死,莫如豁出性命,一探究竟,如能找到出路,豈非大妙。

  當下鼓足勇氣,鑽入洞中。那洞內十分幽深,地勢始終向下,越走越低,通道則高低寬窄,時有不同,寬大高曠處可並行十人,低矮逼仄處,卻唯有匍匐爬行。

  也不知走了多久,約莫是降到海面以下,漸有水流浸入洞中,越往下去,空氣漸濁,潮濕越重,到後來頭頂生出積水,不絕如縷,在足下聚成片片水窪,陸漸以雙手承接積水,嘗了一嘗,但覺微鹹還淡,遠不如海水那般苦澀,不由心中大喜,飽喝一頓。

  再往下走,水窪也隨之變深,由足至脛,由脛而膝。陸漸一度猶豫不前,但那沙沙聲時斷時續,始終不絕,令他的好奇之心難以克制。

  待到水漫至膝之時,陸漸終於聽清,那聲音並非沙沙之聲,而是有人正用某種堅硬銳物,刮擦石頭,只因這洞穴結構奇特,有擴音之能,故而將之遠遠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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