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好。」今川義元笑道,「聽說信長有一位妹子名叫阿市,長得很美,你們誰取到信長的首級,我就將阿市賞給他。」

  阿市聽得大惱,忽覺陸漸輕拍自己肩頭,回首望去,見他連連搖頭。不禁淡淡一笑,心道:「大白癡,你當我會下樹去跟人拼命麼,我才沒那麼傻。」想著在黑暗裡摸索到陸漸的手,緊緊握住,雖然身在險境,心中也覺無邊喜樂。

  忽聽今川義元又道:「說起來,天神宗還沒有消息呢,那怪物誇下海口,要在昨晚把信長的首級送來。哼,全是大吹牛皮,只可惜了那些黃金美女。」

  眾將紛紛稱是。今川義元又道:「天神宗不能取,咱們自己去取,料得信長見我兵威,決不敢輕舉妄動,我大可放開手腳,以重兵攻城。德川家康,你率五千人攻打丸根;前田利家,你率五千人攻打鷲津;毛利河內、魚住隼人,你們各帶三千人馬,尋找信長的主力決戰。我率餘部,在桶狹間掌控全域。義元在此約定,後日傍晚,在清洲城與諸位痛飲。」

  眾將紛紛起身,轟然道:「後日傍晚,在清洲城與主公痛飲。」

  這一聲威武雄壯,阿市聽得心神激蕩,禁不住身子搖晃,觸動枝條,葉片簌簌而落。

  今川義元咦了一聲,厲聲道:「樹上有人嗎?」阿市嚇得面無血色,瑟瑟發抖,陸漸不由將她緊緊抱住,只怕她一不小心,落下樹去。

  卻聽前田利家笑道:「主公多慮了,約莫呼聲太響,驚動了樹上鳥雀。」

  今川義元冷哼道:「管他是人是鳥,鳥銃伺候。」嘩啦一聲,眾旗本取出鳥銃,燃起火繩。陸漸、阿市心中絕望,雙雙閉眼,忽聽耳邊傳來魚和尚細若蚊蚋的聲音:「向左歪倒,到我身後來。」阿市早已嚇得動彈不得,反是陸漸奮起餘力,拉著她向左歪斜。

  銃聲大作,陸漸耳邊風聲勁急,鉛丸中樹的嗤嗤聲連綿不絕,但覺阿市手心汗津津的,卻無絲毫熱氣,如一塊寒冰也似。

  過得片刻,忽聽今川義元歎道:「真的沒人麼?看來我年紀越大,膽子卻更小啦。各位早早出發,一戰而勝,誓滅尾張。」

  眾軍齊聲應道:「一戰而勝,誓滅尾張。」紛紛上馬,如一陣旋風,呼嘯著去得遠了。

  今川大軍陸續經過,足有半個時辰,四野方才安靜。魚和尚拎著二人躍下,將衣袍一抖,抖落許多鉛丸。敢情他以大金剛神力擋下鳥銃,解了當時之困。

  「大師!」阿市淚湧雙目,驀地屈膝合十道,「我一定要找到大哥,尾張國運將終,阿市不能獨生。」

  魚和尚白眉微皺,向陸漸道:「孩子,你說呢?」

  陸漸道:「我的『黑天劫』發作,不回去也是死。既然阿市要回,無論生死,我都陪著她。」阿市心中滾熱,眼淚奪眶而出,漸自泣不成聲。陸漸見狀,掏出手帕給她,阿市卻不接下,抱住他大放悲聲,陸漸只道尾張將亡,她心懷恐懼,忙道:「別怕,有我呢。」

  魚和尚歎道:「既然如此,和尚便送你們前往清洲,只是你們須得答應和尚一件事。」阿市道:「大師請說。」

  魚和尚道:「你們須得發誓。回到了家,他人問起脫難經過,你們不得說出和尚,便只當從沒見過和尚一般。」

  「那怎麼成。」陸漸急道,「天神宗是大師所殺,別人問起,我們又怎麼說?」

  魚和尚搖頭道:「誰說天神宗是和尚殺的,他分明死在你和北落師門手裡。若以和尚的性情,不但殺不了他,死在他手裡也說不定。」想到那時若非北落師門損了天神宗一目,自己或許當真收手,落得個全軍覆沒,不覺歎了口氣,又道:「你們二人若不答應,和尚便不去了。」

  陸漸、阿市對視一眼,心知前方今川大軍密佈,若無魚和尚護持,絕難回到清洲,只得道:「便依大師。」

  商議已畢,三人向清洲城行去,陸漸身子虛弱,此時反賴阿市扶持。魚和尚走在前面,不住咳嗽。途中遇上好幾股今川的人馬,均被魚和尚制服,但隨人馬增多,三人只得繞道而行,盡往今川軍不及處行走。

  行了一日,天色漸晚,三人便在一道小溪邊歇足。魚和尚始終咳嗽不絕,陸漸則渾身滾燙,躺在地上胡言亂語,說的均是華語,阿市無法聽懂,只聽他話中反復出現「阿晴」二字,心中一時怪怪的,但何以如此,卻不甚了然。

  阿市原本嬌生慣養,但到此時,也想方設法竭力救治,她取了手帕,沾濕了水,給陸漸擦拭身子,忽見魚和尚坐在溪邊,咳嗽之時,有團團猩紅順著小溪流下,不由驚道:「大師,你受傷啦?」

  魚和尚微笑道:「不打緊,舊傷而已。」說罷盤膝打坐,調理氣息。

  阿市給陸漸喂了些清水,抱膝坐在他身邊,心想一生之中,從沒有經歷這麼多事,走過這麼多路。低眼再瞧陸漸,心中更是喜悅無比,不由忖道:「我這一生之中,也從沒遇上這麼值得託付的男子。」她撫著陸漸的額頭,凝視著他烏黑的眉毛,高高的鼻樑、瘦削的雙頰、還有那蒼白的嘴唇,似乎永遠也瞧不夠,真想一生一世,都這樣瞧下去。

  看著看著,她困倦起來,伏在陸漸身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忽然間,流水聲將她驚醒,抬眼望去,四野昏黑,不由一陣心悸,失聲道:「大師,大師。」卻不聞人應,阿市慌亂起來,撫摸身下,卻覺陸漸好端端的,呼吸平穩,燒也似乎退了許多。不由略略定心,驀然間,前方火光一閃,伴有人語。

  阿市轉身摸到一根樹枝,心想:「陸漸拼命救我,現在他生病了,輪到我拼命救他了。」想罷挺身而起,將樹枝橫在胸前,默想以往兄長教過的劍術,揣度第一下如何出手。

  眼見火光人語越來越近,阿市的心也越跳越急,忽見幾個穿戴盔甲的人從樹從中鑽出來,當即嬌叱一聲,縱將上去,但事到臨頭,所有劍術統統忘掉,只顧高舉樹枝,拼命抽打。那幾人猝然遭襲,抱頭大叫。阿市抽打幾下,便覺力乏,一個疏失,被一人抓住樹枝,大叫:「公主,公主,是我呀,我是勝家。」

  阿市一怔,借著火光瞧去,不由喜道:「柴田大人,你怎麼來啦?」柴田勝家捂著額上淤青,苦笑道:「我巡夜的時候,有個聲音忽在耳邊響起,說公主你在這裡。我到處瞧了,卻不見人,也不知道是妖是神,但又怕公主萬一在此,豈不錯過了?沒料到公主果真在此,看來真是神靈顯聖了。」

  阿市舒了一口氣,心道:「那傳話的必是魚和尚大師了。」又問道:「大哥呢?」柴田勝家道:「國主在前方不遠的善照寺。」阿市指著陸漸道:「你們將他扶起來,帶我去見大哥。」

  柴田勝家定睛一瞧,失聲道:「這個不是跟天神宗勾結的小子嗎?」

  阿市怒道:「什麼叫跟天神宗勾結?」柴田勝家便將前情交代了。阿市氣得臉色發白,說道:「若不是他殺了天神宗,我也不會在這裡了。」

  「他殺了九尺刀魔王?」柴田勝家目定口呆。阿市催他前往善照寺,柴田勝家不敢違抗,讓一名武士將陸漸背起,又將自己的馬給阿市騎上。

  阿市一路上見眾人悶悶不樂,不由怪道:「柴田,你們怎麼不高興?打仗不順利嗎?」

  「打仗?」柴田勝家歎道,「這仗怎麼打?今川有三萬人馬,咱們才不過兩千,打不打都是輸,剛才聽說丸根、鷲津兩城都丟了,現在的清洲城就像脫光了衣服的女人……咳……公主恕罪,勝家一急,說話就不大文雅了。」

  阿市面紅耳赤,輕輕啐了一口,心卻漸漸往下沉:「尾張真的要亡了麼?」又問道:「大哥怎麼說?」柴田勝家歎道:「國主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個節骨眼上,還在跟不空先生下圍棋。」

  阿市奇道:「不空先生是瞎子,怎能下棋?」柴田勝家壓低嗓子道:「公主,我老是覺得,那人的瞎子是裝的,不但能下棋,我離開的時候,國主已輸了兩盤呢。」

  談論間,已到善照寺,早有人入內通報,織田信長快步迎出,兄妹二人劫後重逢,喜不自勝,阿市更是放聲痛哭。

  眾人入寺坐定,信長問明脫難經過,驚詫不已,又聽說陸漸拼死苦戰,先斬鹿、蛇,再殺天神宗,心中既是駭異,又生感動。

  忽見寧不空拄杖而出,織田信長歎道:「不空先生,我真是臨事糊塗,幾乎錯怪你的外甥了。」

  寧不空一震,澀聲道:「那小子也回來了,在哪兒?」信長將阿市之言略略轉述,又道,「陸漸受了傷,犯了重病,我讓醫官給他瞧瞧。」

  寧不空道:「那卻不必,我也通些醫術,先待我瞧過再說。」當下走到陸漸身前,把他脈門,忽地眉頭緊蹙,將他扶起,度入真氣。他真氣一旦入體,陸漸精力漸複,蘇醒過來,與諸人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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