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織田信長皺眉道:「這天神宗是什麼人呢?」柴田勝家定一定神,說道:「我也是聽傳聞,這個人似乎不算是人。」

  織田信長奇道:「不算是人?」柴田勝家道:「關於他最早的傳說來自十五年前的北伊勢,據說他手持九尺長刀,渾身騰起地獄之火,面對一向宗的僧兵,獨自斬殺千人。從此以後,比睿山和本願寺稱他為『九尺刀魔王』;而他卻自稱天神宗,意即天神的宗長。其後五年,他都在北陸和西國流浪,受雇于不同的諸侯。但不知為何,十年前他忽然消失了。」

  「他為何要與一向宗作對?」織田信長又犯了窮根問底的毛病,「他既然十年不出,為何今天出現?若他受雇於今川義元來刺殺我,為何只擄走阿市呢?」

  柴田勝家道:「這個勝家也不明白,只聽說天神宗十分好色。他在紙條上說『得到美人,心中歡喜』,或許是因為……」說到這裡,他嗓子一堵,已說不出下去。

  「或許因為迫不及待要享用美人吧。」織田信長冷笑道,「不過,這無知狂徒卻也不是全無好處,他告訴了我一個很要緊的消息:今川義元的大軍恐怕已在來尾張的路上。」眾人聞言皆驚,柴田勝家失聲道:「為什麼?」

  織田信長道:「天神宗此次前來,是受今川之托來暗殺我,他既是千人斬的魔王,絕無失手之理。我若一死,國內混亂,今川大可趁機吞併尾張。以今川義元的急性子,這會兒他必然已在行軍路上。」說到此處,他喝道,「佐久間,你帶人增強邊境守備;林通勝,你派人出境,探察今川軍虛實。勝家,你加強府中戒備,召集所以家臣,到大堂商議軍事。」

  眾將火速領命而去,織田信長正要轉身,橋本一巴忙道:「國主,公主怎麼辦?」織田信長搖搖頭,歎道:「沒辦法,那是她的命運。」

  「國主!」倉兵衛驀地叫道:「陸漸是天神宗的奸細。」織田信長哦了一聲,斜眼望他道:「你是誰?」

  「我是鵜左衛門的兒子鵜左倉兵衛。」倉兵衛伏地說道,「國主您想,陸漸為什麼一定守在這裡,不讓我們上房呢?可見他夥同外敵,將阿市公主騙到房頂,好讓天神宗輕易擄走公主,誰知被我發現,故而負隅頑抗;再說,他一個帳房,怎麼能使長刀對付橋本師父的無敵槍法呢,定是他投靠了天神宗,從九尺刀魔王那兒學來的本領。」

  陸漸聽說阿市被惡人所擄,已然心如刀割,悔恨交迸,心想自己若不是將阿市一人留在房頂,或許不會發生這種事。此時聽得倉兵衛之言,更覺字字椎心。

  織田信長沉吟道:「倉兵衛說得有理,陸漸你跟此事難脫干係,你還有什麼要申辯的?」

  陸漸欲要開口,忽覺一股鑽心奇癢從「天市脈」裡冒出來,迅速擴散到全身,刹那間,空虛無力洶湧而來,陸漸瞪大了眼,張了張嘴,卻只發出咿呀的聲音。

  眾人望著他,均感訝異。「你在說話麼?」織田信長眉頭微皺,卻見陸漸面如血染,兩手抓胸,蜷在地上口吐白沫,顯然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倉兵衛冷笑道:「他無話可說,就裝瘋賣傻,國主,應該將他抓起來狠狠拷問。」織田信長見陸漸抽搐掙扎,形容淒慘,不覺皺眉道:「不空先生,你說呢?」

  寧不空漠然道:「他雖是我的外甥,但王子犯法,與民同罪;無論他是否勾結天神宗,此事他都難脫干係,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殺倒未必。」織田信長道,「關起來拷問卻不可少,橋本一巴,這件事交與你處置。」橋本大聲答應。

  忽聽寧不空道:「既然出了此事,在敝侄澄清罪責之前,與今川的戰事,寧某理當回避。」織田信長瞥他一眼,皺了皺眉,向倉兵衛道:「你叫倉兵衛嗎?你很機靈,從今天起就做我的侍童吧。」倉兵衛又驚又喜,趴在地上連連磕頭。織田信長也不多瞧,拂袖去了。

  橋本一巴等人一擁而上,將陸漸拎了起來,但覺他渾身顫抖,毫無抵禦之能,心中都覺驚訝。忽聽寧不空道:「橋本兄,入牢之前,寧某想單獨與他說上幾句。」橋本一巴道:「這個不成,拷問之前不得串供,不空先生見諒。」

  「你是信不過寧某人了?」甯不空冷冷道,「但他這個樣子,你怎麼拷問?」

  橋本一巴遲疑道:「不空先生能治好他?」寧不空道:「我自有法子,但卻不能叫你們瞧見。」

  橋本一巴想了想,道:「不空先生,你若耍弄手段,橋本手中的槍不會答應。」說罷喝散眾人,遠遠退開。

  甯不空走到陸漸身前,冷笑道:「難受麼?你可知道是何緣故。」

  陸漸口不能言,唯有兩眼朝天,死命搖頭。

  「這便是《黑天書》『有無四律』的第二律——有借有還。」陸漸耳中嗡鳴,寧不空語聲空漠,仿佛來自天外,「《黑天書》修煉的力名為劫力,既不同於體力,也不同於內力、心力。劫力無內無外,無陰無陽,也正因為它無內無外,無陰無陽,反而能轉化為天下任何體力、內力、心力。劫力練成,通常聚於人體某處,譬如你的劫力便聚於雙手,故而你有了一雙世間最奇妙的手,用死餌釣魚勝過鵜左衛門;初學珠算,便能勝我半分,甚至於讓你瞬間領悟倭刀的刀性,對敵橋本。

  「可惜,劫力縱然神妙,也僅能用之於雙手,用之於別處,便須得向雙手去借。好比你用之於雙腿,能夠一縱丈餘;用之於眼,能與橋本一巴正眼對峙。但這些內力、外力乃至心力,都是腿和眼向你的雙手借去的。但凡借了,都要償還。

  「借用不多,倒也罷了,你煉過《黑天書》,劫力自生自長,慢慢還與雙手;但若借用太多,償還不及,勢必引發『黑天劫』。你不知如何練成出眾腿力,今日大用特用不說,又與橋本正眼對峙,耗盡心力,以至於借用劫力太多,無法償還。」

  說到這裡,寧不空歎道:「原本你惹出這等事,死也活該。但念在你我主奴一場,我暫且解了你的『黑天劫』,至於你能否逃脫織田家的大牢,全看你的造化。」說到這裡,陸漸只覺一股熱流自頭頂灌入,痛苦煙消,化為無邊極樂。

  橋本等人瞧見陸漸起身,紛紛上前,橋本一巴笑道:「不空先生好本事。」命人將陸漸捆了,陸漸走了幾步,忽地回頭,大聲道:「甯先生,求你救救阿市公主,只有你能救她了。」

  寧不空漠然無語,橋本一巴厲聲道:「胡說,天神宗是千人斬的刀魔,不空先生一介文士,怎能救出公主?」眾武士連推帶打,陸漸只是拼命大叫,寧不空卻不理會,轉過身,背脊佝僂,慢慢隱沒在黑暗裡。

  織田家的地牢陰冷濕暗,惡臭刺鼻。陸漸身上被踢打之處有如火烤炙。只因怕天神宗再犯,府內武士都被調撥了去守衛府邸,橋本一巴為武士之首,自然擔負起統領之責,暫停拷問,先將陸漸鎖在牢裡。

  陸漸呆坐於地,心間不時閃過那張雪白秀麗的臉龐——「今天你來陪我跳吧,可不要輸給麻哦……你沒有輸給麻,勝過它啦……這是給你的獎賞,我親手做的……好吃嗎……真是大白癡……我跟你在一起,就很開心,就算這麼坐著,不說一句話,心裡也是暖暖的,像要飛起來……」不知怎的,陸漸的眼淚忽就流下來。

  「阿市,阿市……」陸漸用頭猛撞牢門木柱,發出空洞的悶響,但大牢冷清如故,只有回音寂寥,悠悠傳來。

  陸漸撞了十幾下,頭暈眼花,傍著牢門無力坐下,咧嘴大哭。

  「喵」,貓叫聲又輕又細,從身後傳來。陸漸一驚,回頭望去,不由狂喜道:「北落師門。」

  北落師門雪白的影子,從黑暗中凸現出來,嘴裡叼著一串鑰匙。它驀地一躍,鑽入牢裡,將鑰匙塞到陸漸手裡。陸漸鑰匙在手,十指勾轉,打開手足鐵鎖,繼而又開牢門。

  北落師門當先引路,兩人循通道而出,忽聽得鼾聲響亮,但見通道口橫七豎八躺了幾個武士,刀槍丟擲,睡得正酣。

  「北落師門。」陸漸訝道,「這都是你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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