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鳳歌 > 滄海Ⅰ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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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鵜左衛門用的活餌,更易吸引海魚,但不料陸漸忽然身具控餌神技,鵜左衛門所用的活餌,盡都變成陸漸的誘餌,來吃活餌的海魚越多,落入陸漸圈套的也就越多。反之鵜左衛門再難得手,半個時辰也沒釣起一條,眼睜睜望著陸漸不斷釣起大魚,心中大呼邪門。但任他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是何緣故,眼見陸漸身邊魚數漸多,超過自己,不由焦躁起來,罵道:「小孩的,你用了什麼詭計。」 陸漸笑道:「有什麼詭計,魚兒愛吃我的餌,不愛吃你的。」鵜左衛門聽得一愣,心中納罕:「莫不成這些魚轉了性,瞧著又蹦又跳的活蝦不吃,專愛吃發臭的爛蝦?」欲向陸漸借餌,又覺無法開口,但想既然魚挑誘餌,莫如轉個地方,以免與陸漸的魚餌犯沖,方要起身,忽又想起立下的規矩:「只許坐在原地,起身走動那便算輸。」若是起身,豈非輸了。 焦慮間,忽聽同伴在耳邊低聲道:「一個時辰已經到啦,怎麼辦?」鵜左衛門忙道:「拖延一陣,容我再釣幾條。」他二人均用倭語對答,陸漸聽不明白,也不去管,他既已有了辦法,時間拖延越久,釣起的魚也就越多,鵜左衛門卻仍是難有所獲。此消彼漲,初時鵜左衛門還只輸三尾四尾,隨著光陰流逝,已輸了十尾之多,眼見己方作弊,仍是無力回天,鵜左衛門心中絕望,終於按捺不住,罵聲「八嘎」,將釣魚竿一扔,起身去了。 倭人面色均很難看,默然散去,陸漸見鵜左衛門發怒離開,頗是怔忡,他數了數雙方所釣之魚,方信自己當真勝了,不由大大松一口氣。 他大獲全勝,心中喜悅,轉回艙中,見寧不空坐在桌邊,正想告知喜訊,寧不空已開口道:「你今日贏得蹊蹺麼?」他未卜先知,陸漸好不驚訝,遲疑道:「是呀,我還當輸了呢,不想竟然贏了。」 寧不空道:「你釣魚之時,身上可有什麼古怪。」陸漸心想你怎麼知道我身上有古怪,當下定一定神,才將自己釣魚時的奇特感覺說了。 寧不空雙眉擰起,久久不語,忽而歎道:「原來你不過是個『四體通』的坯子。」話中頗為失望。 陸漸奇道:「什麼叫四體通。」寧不空自覺失言,掉轉話頭道:「你贏了鵜左衛門,固然是好,但禍福相生,只怕他輸紅了眼,動了殺機。」 陸漸哼了一聲,道:「他自己要跟我賭的。」 「少說廢話。」寧不空森然一笑,「你最好隨身帶刀防範,省得落到大海裡喂魚。」陸漸不信,一笑置之。 是夜寧不空又傳授陸漸「白虎七脈」的心法,只是說話度氣,遠不如以前那麼熱切。陸漸卻貪求練功時那分快感,學會心法,便苦練不已。 練到半夜,寧不空不耐,自顧睡去。因有前車之鑒,無他護法,陸漸也不敢貿然修煉。躺了片刻,但覺尿急,便出門來到船舷邊,正想方便,忽覺脖子驟緊,被一雙青筋暴突的大手從後掐住。 陸漸欲要喊叫,但氣息受阻,叫喊不出,不覺兩眼翻白,雙手亂抓,湊巧抓住那雙手,四手一觸,陸漸便覺出那人雙手軟弱之處,兩手奮力一扳,哢嚓一聲,身後那人右手小指竟被折斷,驀地鬆手,喉嚨裡發出一聲悲鳴。 陸漸轉過身來,面門一痛,先挨了那人一拳,滿面流血,幾乎昏了過去,他情急低頭,雙手前伸,扣住那人雙肩,只一扣,便覺出來人肩頭最為薄弱處。 那人正想運勁將他摔開,忽覺肩窩劇痛,陸漸十指好似鋼錐,死死扣住他肩井穴,那人渾身酸軟,幾乎癱在地上,急起左腿,踢中陸漸小腿,雖然要害被制,氣力大減,仍令陸漸十分疼痛,鬆手後退。 那人一聲低喝,縱身虎撲,將陸漸按倒在地。陸漸一心自保,雙手亂抓,他雖不懂點穴,手上觸覺卻異于常人,黑暗之中目不能視,益發靈敏,一碰那人身子,便知何處軟弱,何處要害。兩人只一交,那人便慘哼一聲,被陸漸扣住腰眼「氣戶穴」,又癢又痛,氣力盡瀉,身子一軟,反被陸漸挺身壓住。陸漸十指所向,盡為要害,左手扣住他脖子,右手則摳向他的雙眼。 那人雙眼劇痛,不由駭然大叫:「饒命,饒命……」卻是生硬華語,陸漸一愣,住手道:「你是鵜左衛門。」那人道:「是我,是我,你的饒命,我下次不敢了。」 陸漸一呆,沒料寧不空一語成讖,鵜左衛門竟當真來殺自己,至於此次如何反敗為勝,更是莫名其妙。鵜左衛門但覺陸漸食中二指頂著雙目,只消用力一戳,自己不死即盲,不由得膽氣盡喪。他素來小氣,今日釣魚大敗,但又迫於顏面,不敢當面撒賴,左思右想之下,頓起殺心,心想只需陸漸一死,賭債無人追索,豈不就此作罷,至於長刀鳥銃,也成了無主之物,大可伺機取回。當下徹夜不眠,伏在艙外,果見陸漸出來方便,本想這少年孱弱不堪,只需一把扼死,再丟入海中,到時候即便寧不空問起來,也可說他深夜方便,失足落海,孰料殺人未成,反為陸漸所制。 陸漸驚懼交迸,驀地惡向膽邊生,發起狠來:「狗倭寇,你還害不害我?」鵜左衛門忙道:「不敢了,不敢了。」陸漸厲聲道:「你再害我,我便挖了你的眼睛,掐斷你的脖子。」說罷指下加勁,鵜左衛門慘叫道:「我的死也不敢啦。」 陸漸這才鬆手,怕他反擊,起身便即跳開。鵜左衛門趴在地上,磕了兩個頭,才落荒逃了。 陸漸待他走遠,才覺喉嚨、面門、腰脅、背脊,周身上下無處不痛,方知此番兇險之至,若非這一雙手,今日死得必是自己。他喘息良久,但覺一番搏鬥之後,尿意全無,只得忍痛挪回艙內,想到方才放下的狠話,又覺後怕,將贏來的太刀緊緊抱在懷裡,始敢入睡。 是夜陸漸不敢睡沉,東方初白,便已驚醒。起床後,仍是刀不離身,其後數日,他又瞧見鵜左衛門幾次,鵜左衛門包了右手,兩眼烏黑,卻似變了一個人,一改跋扈之態,對他點頭哈腰,恭敬之至,如此劇變,反令陸漸十分迷惑。 其後十余日,陸漸逐次練完白虎七脈,又習練南方朱雀七脈。這日清晨,忽聽船頭倭人歡聲迭起,忍不住起床觀望,只見倭人們紛紛立在船頭,指點遠方。陸漸循勢眺去,遙見天穹蒼碧,凍雲不翻,雲下陸地沉沉一線,清晰可見。 「日本晁卿辭帝都,征帆一片繞蓬壺。明月不歸沉碧海,白雲愁色滿蒼梧。」 寧不空不知何時來到船頭,口中若吟若嘯,若哭若歌,回蕩在長天碧海之間,分外蒼涼,倭人們聽了,止住喧嘩,回頭望來。 陸漸雖不知歌中之意,卻覺韻律優美動人,便問道:「甯先生,你唱的什麼歌?」 寧不空道:「這不是歌,而是一首唐詩,詩中的日本便是倭國,倭人尊烈日為神,認為所居海島乃日出之地,故名日本。唐朝時有個了不起的倭人,名叫阿倍仲麿,因為心慕大唐盛世,作為遣唐使到了長安,取名晁衡,與李白做了朋友。後來,阿倍仲麿乘船歸國,遇上海難,李白誤以為他已身故,便做了這首《哭晁衡詩》祭奠他。」 陸漸雖不懂詩歌,但李白詩篇,光照萬古,販夫走卒也好,山野村夫也罷,無不知其大名。陸漸也莫能外,聞言贊道:「能和李白做朋友,這倭人真了不起。」說罷瞧了寧不空一眼,歎道:「甯先生,你那麼聰明,又知道這麼多學問,也很了不起的。」甯不空冷哼一聲,道:「我若當真了不起,也不會流落到這荒島小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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