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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溫飛卿道:「枯心和尚的安排,佛法無邊,你在祥和中過了幾年,就是有再多煞氣也應該消除盡淨了。」

  李存孝道:「兩位老人家就是這個意思。」

  只聽船尾船家叫道:「快到江心了,浪大水急,二位請艙裡坐坐吧。」

  溫飛卿抬眼望向李存孝。

  李存孝道:「姑娘請。」

  溫飛卿很溫順,很聽話,轉身進入艙中,這時候要讓武林中人看見,誰也不會相信她就是那位出了名的女煞星。

  船艙既小又矮,兩個人擠在裡頭很勉強,溫飛卿落落大方,倒沒怎麼,李存孝卻顯得很不安。

  船到江心,確實搖晃了一陣,好在這一陣不太久,沒一會兒也就過了。

  小船渡過江心平穩之後,溫飛卿手撫心口皺眉說道:「長這麼大我在外頭東奔西跑的時候多,可是一直都是坐車騎馬,從沒坐過船,剛才那一陣難過死我了。」

  李存孝道:「南船北馬,南方人不慣騎馬,北方人不慣坐船,都一樣。」

  江面寬闊,看在五十丈以上,其實還不上五十丈,渡這一趟江足足費了半個時辰還多。

  長江水急,船小而輕,靠著後一看,剛才上船處那渡口已在上游六七十丈以外。

  上岸後地近「江寧」,看看天色已然是申牌時分,付過船資後,溫飛卿道:「天色已晚,咱們先到『金陵』去歇一宿,明天一早上,走『漂水』、『漂陽』這條路人浙,然後再從『杭州』買舟,順『富春江』往『金華』去好麼?」

  李存孝道:「姑娘可是想一覽富春景色?」

  溫飛卿笑了笑道:「我本來是什麼心情都沒有的,恨不得馬上找到柳玉麟把他千刀萬剮,可是現在跟你在一起,我那仇恨之心,暴戾之氣似乎減少了不少,據說在江南一帶能代表江南風光的,首推『富春江』,既然是順路,又沒繞多大的彎兒,我想去看看,願意陪我去麼?」

  李存孝道:「我既然答應先陪姑娘到『金華』去,姑娘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就是。」

  溫飛卿美目一睜,異采忽現,道:「我走到那兒你跟到那兒,真的?」

  李存孝道:「我這個人不慣虛偽,自然是真的。」

  溫飛卿神色忽然一黯,那天色的香唇邊掠過一絲淒涼的笑意,道:「我的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假如時光倒流半個月,我跟你一起到江南來暢遊富春,我相信心情會更好。」

  李存孝一絲愧疚又上心頭,道:「姑娘……」

  溫飛卿淡淡一笑道:「不說了,別讓我煮鶴焚琴殺風景,也別讓我這份悲傷感染了你,那會掃了咱們的興的,走吧。」轉身媛媛往前行去。

  李存孝暗暗一歎,邁步跟了上去。

  申牌剛過,兩人到了「金陵城」下,抬眼望著那宏偉的石頭城,輕聲吟道:「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鬢鬢對起。怒濤寂寞打空城,風槁遙渡天際。

  斷崖樹,尤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日跡鬱蒼蒼,霧沉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

  酒旗戰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裡……」

  李存孝一時興起,也接口吟道:「登臨送目,正故國晚秋,天氣初肅,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

  征帆去掉殘陽裡,背西風、酒旗斜矗,采舟雲淡,星河驚起,圖畫難足。

  念自昔、豪華競逐,歎門外樓頭,悲恨相續,千古憑高對此,謾嗟榮辱。

  六朝舊事隨流水,但寒煙、衰草凝綠,至今商女,時時猶歌後庭遺曲。」

  吟罷,兩個人她看他,他看她,都笑了。

  溫飛卿眉梢兒一挑,意興飛揚,道:「人生幾何,得歡樂時且歡樂,姑把悲傷暫拋開,興君共賞江南青,走,咱們進城找個地方吃喝一頓去。」

  拉著李存孝往「金陵城」中行去。

  此刻的「金陵城」已是暮色剛重,華燈初上,兩個人選中了進城不遠處一家酒樓登梯而上。

  他兩個,男軒昂,女美豔,夥計兩眼雪亮,忙讓上雅座。

  ▼第三十九章 素箋

  那雅座之秀,憑廊靠窗,把盞相對,一面淺嗜小酌,一邊欣賞「金陵」夜色,委實是人生難得幾回的愜意事。

  兩個人要了一壺酒,幾樣小菜,溫飛卿笑語如珠,不住指著窗外,絕口不提傷心事,一直到更深人靜他才回到隔室自己房中。

  進屋剛坐下,一眼瞥見桌上燈下壓著一張素箋,素箋雪白,上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跡。

  他詫異地移開燈拿起那張素箋,一陣淡淡幽香鑽人鼻中,字跡潦草,顯然是匆忙中一揮而就,但不失娟秀,而且龍飛鳳舞,鐵劃銀鉤,只見那一行字跡寫的是:「俟身畔人兒人睡後,請移駕『清涼山』『掃葉樓』上一會。」

  沒上款,署名處四個字:知名不具。

  這是誰?

  李存孝再一細看,心頭立即為之一陣跳動,素箋下角,那「知名不具」四字旁,浮水印五個細小字跡:「翡翠谷用箋」。

  「翡翠谷用箋」,這莫非冷凝香……

  敢情她仍一一路跟來江南!

  她約自己到「清涼山」上「掃葉樓」頭相會,是什麼意思,用意何在?為什麼要等身畔人兒人睡之後?

  看語氣,她沒有惡意,身畔人兒指的自然是溫飛卿,等身畔人兒人睡之後,那自然是指明要他一個人去。

  怎麼辦?去是不去?該不該讓溫飛卿知道一下?

  他沉思了不久,把那張素箋往桌上一放,抬手熄了燈,站起來開門行了出去。

  「清涼山」在「金陵」城西廓,因半山築寺而得名,離李存孝跟溫飛卿所住那家客棧並不太遠,一盞熱茶工夫之後,李存孝便登上了「清涼山」。

  這時候的「清涼山」空蕩寂靜,四下無聲,聲唯在樹問。

  李存孝舉目四望,只見一座兩層樓座落在多丈外的夜色中,樓四周是稀稀疏疏的一片桐樹林,看上去極為清幽寧靜。

  他心暗想:山上別無樓閣,這大概就是「掃葉樓」了……

  只聽一聲脆朗甜美的輕吟隨風傳了過來:「最是江南堪愛處,城中四面是青山……」

  李存孝凝神一聽立即聽出這聲脆朗甜美的輕吟,是從那座兩層樓的樓上傳出來的,當即邁步走了過去。

  登上了樓,一個無限美好的雪白人影獨自憑欄,凝目再看,不是那豔若桃李,冷若冰霜,在當世四絕色中有「冰美人」之稱的冷凝香是誰?

  此刻,冷凝香獨自憑欄,面向樓外,似乎不知道李存孝已到,樓上來了人,她站在那兒一動沒動,一任夜風拂鬢舉袂,這份寧靜,令人幾乎不忍驚動她。

  李存孝大概就是為此,站在那兒久久未發一言,未出一聲。

  良久,良久,冷凝香突然開了口,她仍面向樓外:「你來了。」

  李存孝輕輕籲了一口氣道:「不錯。」

  冷凝香道:「就你一個人麼?」

  李存孝道:「姑娘不是指明要我一個人來麼?」

  冷凝香緩緩轉了過來,她那雙清澈深邃的美目,在樓上這墨黑的夜色中,就如兩顆寒星,那光芒直向李存孝投射過來,同時她伸出一支玉手,那手兒五指修長白皙,根根似玉,她道:「很好,把那張素箋還給我。」

  李存孝微微一怔道:「姑娘要那張素箋?」

  「不錯。」冷凝香道:「我從沒有用它對外人寫過一個字,我拿出去之後就懊悔了,現在,我要把它要回來。」

  李存孝道:「我沒有帶在身上。」

  冷凝香道:「你沒有帶在身上,放在什麼地方?」

  李存孝道:「在客棧我房裡桌子上,姑娘如果一定要的話,我可以回去拿來。」

  冷凝香道:「那就不必了,我將來找你要也是一樣,你放好它,可別丟了。」

  李存孝道:「姑娘放心就是。」

  冷凝香道:「你不把它帶在身上,而放在客棧你房裡桌子上,這是什麼意思?」

  李存孝道:「沒什麼意思,臨行匆匆,我忘了帶了,我也不知道姑娘還要它。」

  冷凝香道:「真是這樣麼?」

  李存孝道:「我無意留下它……」

  冷凝香說道:「我倒不怕你留下它,也寧願你留下它。」

  李存孝沒有說話。

  冷凝香那一雙目光,像兩把霜刃,道:「你對你身畔那位人幾倒是很忠實的。」

  李存孝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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