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獨孤紅 > 恩怨情天 | 上頁 下頁
九七


  默然片刻,她又一聲幽怨欲絕的長歎,喃喃自語說道:「想不到我竟將『柳含煙』誤聽為『柳寒』,一字之差,苦人如此,如今我與仲孫姐姐同時愛上一人,聽仲孫姐姐說跟他私下已訂有白首之盟,這卻叫我怎麼才好……依仲孫姐姐性情來說對我倒是容得,但不知另一位姑娘的性情如何啦!唉!剪不斷,理還亂,是『情』愁。他既有二位絕色姑娘相伴,我又何必厚顏自苦?但是『愛』並不是罪啊!我不是超人,我做不到犧牲一己而成全他人……唉!走一步算一步吧!萬不得已,只好青燈古佛了此終生了……」

  自語至此,簡直就是泣不成聲,朝月泣淚低訴,聲如春山啼鵑,感人肺腑,聞者淚下。

  她緩緩抬起螓首,如銀清輝灑落在她花容慘澹的嬌靨上,越顯清麗絕塵,楚楚動人。

  一雙清澈的秋水妙目,如今已蒙上一層迷茫薄霧。

  倏地,妙目一闔,長長睫毛微一顫動,兩顆晶瑩珠淚,無聲地順腮滑落襟上。

  又是一聲哀怨的長歎,嬌軀一擰,人已破空飛去。

  柳含煙一路漫無目的地一陣狂奔之後,腦中百念,胸中難以形容的心情,已逐漸平靜下來。

  心緒既平,步履之間已不似先前那樣急遽,緩下身形,飄然前進。

  他一面行雲流水般向前飄進,一面放眼打量四周。

  此處,地處臨潼城十裡以外,是一片頗為空曠的荒郊,濛濛夜色中,窮盡目光,未能覓得一戶人家,半點燈火。

  他不由周峰深蹩,暗自忖道:「此處數十裡內荒無人煙,看來要想將這身衣衫換洗,恐怕是不可能了。自己這一身如鬼模樣,在如此夤夜,這般荒郊獨自行走,膽小的人無意間碰上,怕不要嚇得半死,若是讓好事的武林朋友看見,怕不又生誤會,惹上麻煩……」

  思忖未了,人目數十丈前方,一片清泓小潭在月光下夜風裡,微波蕩漾,粼粼發光。

  心中一喜,身隨意動,閃電般向那泓小潭撲去。

  近前一看,心中更是喜不自勝,這泓小潭,潭水不深,但卻碧波漣漪,清可見底。

  忙不迭地蹲下身形,放下長劍,就要雙手掬水,梳洗一番。

  倏地,由水中倒映出一個長髮披散。血跡滿布的蠟黃可怖的臉孔。

  他一怔之後,搖頭一聲苦笑,伸手將那具人皮面具摘下,露出那張冠玉般俊面,先將人皮面具在潭水中滌淨,然後再洗淨雪白儒衫上的血跡。

  适才一陣驟雨已將他渾身淋得濕透,再加水洗更是觸手皆水。

  他無可奈何地輕歎一聲,脫下儒衫擰乾後又複穿上。

  就破損的儒袖上,扯下一條布條,將滿頭散發束好,然後又將身子蹲下,準備洗個臉再將人皮面具罩上。

  就在他掬水將洗之際,驀地,身後一絲異響傳人耳中,心中一驚,顧不得再洗臉,忙將人皮面具罩上,倏地起身回顧。

  月光下,一個英俊挺拔,雪白儒服的年輕書生在一丈外,滿面堆笑地注視自己。

  赫然竟是在華山聽松谷内敗在他松枝下的一代魔頭六神通唯一愛徒,風流郎君藍九卿。

  柳含煙心內一陣厭惡,雙眉一挑,方要出言喝問。

  藍九卿已自一聲輕笑,搶先拱手說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宇內小甚,想不到在此時此地會碰上柳兄!」

  柳含煙一見人家不計前嫌,以禮而來,自己當然更不便失禮,也一拱手強笑說道:「幸會,幸會!藍兄別來無恙?令師六位前輩可安好?」

  藍九卿一面緩步走前,一面笑道:「託福,託福,六位家師現在陰山納福清修,小弟粗體尚稱康健……」

  走至近前,突然訝聲說道:「柳兄為何這般模樣,莫非……」話聲至此,似覺有所不便,倏然住口。

  柳含煙倏然心中一動,疑竇頓生,不答反問地道:「小弟面罩人皮面具,又是如此夤夜,這等地方,藍兄怎地一眼便已認出小弟就是柳含煙?」

  藍九卿臉色一變,隨即展顏笑道:「小弟自昔日無知,蒙柳見教訓後,回山們心自問,深感慚愧萬分,自斯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柳兄音容,絕世風標,瀟灑氣度更是深鐫小弟腦中,此次下山即為尋訪柳兄而來,此時此地,雖然夤夜,目睹柳兄身影,興奮之餘,情不自禁,自然脫口呼出,是故縱是柳兄臉罩面具,小弟仍能一眼認出!」

  說罷,狀頗得意地又是一陣輕笑。

  柳含煙靜靜聽完藍九卿一番狀頗誠懇的話後,也未暇深思,便暗暗自責道:慚愧!想不到這藍九卿竟能不計前嫌地曲意和自已結交,似這等超人胸襟。寬宏氣度實非一般自命不凡之輩所能及,自己倒應好好結交結交!

  一念及此,也不便再提往事,遂自岔開話頭苦笑著將自己一番遭遇,對藍九卿略述一遍。

  藍九卿靜聽之間,臉色數變,最後頗為憤慨地挑眉說道:「小弟下山之後也曾聽得此事,當時小弟即深信正氣凜然,彬彬君子若柳兄者,必不會作出此事,必是有人嫁禍江東,小弟憤慨之余,遂也自暗中查訪,無奈一連多日未獲絲毫蛛絲馬跡,想不到這班自命為名門正派的東西竟也如此不明是非,不辨善惡,真是可惡之極。柳兄放心,下次若再碰上這批東西,小弟不才,願助柳兄將他們一個個盡誅掌下!」

  誠懇,義憤溢於言表,看來頗為感人。

  他話市說完,柳含煙便自搖手忙道:「不可,不可!藍兄盛意,小弟心領啦!」

  藍九卿見狀甚為訝異地詫聲問道:「柳兄,這卻是為何,難道……」

  柳含煙不等他把話說完,便搖頭苦笑道:「藍兄請想,小弟已經一誤,豈能再誤,小弟欲澄清誤會,化解糾紛,更不能再使雙方誤會越來越深,心急血仇,此乃人之常情,小弟……」

  話未說完,藍九卿肅容接道:一柳兄怫家心腸,處處饒人,端的令人敬佩!」

  微微一頓,又搖頭冷笑說道:「不過,依小弟愚見,這批人連頑石都不如,恐怕不是柳兄委屈忍讓,悲天憫人的超人胸襟所能渡化得了的!」

  柳含煙聞言莊容說道:「藍兄不可如此說,小弟一生為人,只求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人,心安理得,餘事一概不求!」

  藍九卿面色一變即斂,強笑說道:「柳兄君子正人,頂天立地小弟自愧不如,但……設若這批東西今後一如今夕,對柳兄一味苦苦相逼,柳兄又將如何?」

  柳含煙將藍九卿窘迫神色看在眼勾,猶以為自己出言過於孟浪,心中不由一陣歉然,忙陪笑說道:「小弟心煩縷亂,出言無狀,尚請藍兄原諒無心之罪。」

  一頓,喟然一歎,又道:「設若真的今後如今夕,小弟也少不得與他們周旋一番了!」

  藍九卿面上掠過一絲難為人見的喜容,揚聲說道:「事能忍者便須忍,欲忍不能便得戰。小弟一向主張如此,不想卻與柳兄心意不謀而合,柳兄但請放心,今後激于義憤,小弟誓與柳兄共同進退!」

  柳含煙方待婉言拒絕,吃他一句「激於義憤」說得卻不便堅拒,只得喟然說道:「藍見不記前嫌,以德報怨,柳含煙毋任感激,不過,藍兄也得答應小弟,除非萬不得已,小弟一人無法力敵時,萬請藍兄暫勿插手,否則……」

  藍九卿似甚諳柳含煙性情,說一不二,不等他把話說完,便自喜沾沾地點頭連道:「答應,答應,小弟絕對遵命,不過柳兄也得允許小弟一個請求,就是除惡務盡,這批東西留之無用,設若小弟獲得插手機會,必以重法應敵,柳兄以為如何?」

  此言一出,柳含煙聽得心中一震,暗自忖道:此人怎地如此嗜殺?看來日後必難得善……人家一番助我好意,我怎能這樣詛咒人家,自己也已經答應他俟機出手,又不便再食言,這如何是好?……對!屆時我儘量使他沒有機會出手便了!

  一念及此,仍自莊容說道:「原則上小弟並無異議,不過但求藍見出手應敵之間,多念上天好生之德,予人一絲餘地才好!」

  藍九卿目中異采一現即隱,一笑點頭認可。

  柳含煙一見藍九卿認可,暗下頗為寬心,遂自改變話題,一笑問道:「藍兄如此夤夜,路經此地,不知意欲何往?」

  藍九卿怔了一怔之後,頗顯尷尬地說道:「小弟适才睹一黑衣蒙面人,在離此不遠處掠過,一時好奇,欲趕往一看——」

  柳含煙心中一陣狂跳,忙不迭地問道:「藍兄見那黑衣人往何處掠去?」

  藍九卿狀頗不解地信手向左側遠方一批,詫聲問道:「小弟适才見那黑衣蒙面人已往彼處而去,柳兄問此作甚?」

  柳含煙雙眉挑處,急不及待地一拉藍九卿道:茲事體大,小弟一時無法與藍兄細述,我們邊走邊談,快追!」

  話聲一落,也不等藍九卿有何表示,便自閃身往前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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