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方英 > 斷劍寒犀 | 上頁 下頁
一三二


  牟漢平道:「那與『黑狐』馮禹又有什麼關係?」

  薛伏蓮道:「馮禹乃『厲神君』的女兒,令尊行道江湖,遇上了她,意欲委身相事,令尊乃性情中人,與令堂已有肌膚之親,雖然為令祖所拒,但依然守情專一,乃以有家室婉拒,因而觸怒了她。

  「那時令堂已身懷六甲,而且在『七毒天王』保護下,馮禹雖然有『厲神君』撐腰,但對她卻無可奈何。

  「於是,馮禹更是懷恨在心,無時無刻不作報復之態,當令祖仙逝後,令尊去與令堂團聚的時候,馮禹又勾結了令堂胞妹『花狐』段玖英,她們算准了令尊到達時日,由你姨母勾結常公逸,並在酒中下了淫藥,發生了苟且之事,令尊不察,一怒離去。」

  牟漢平道:「這一點我已聽到羅前輩提過,只是沒有你說得那麼詳細,而羅前輩言辭隱約,並未說明『花鳳』段玖瑤即是家母。」

  薛伏蓮道:「馮禹計謀得逞,又再次托人向令尊提及婚事,當時令堂仍不知道情海起波瀾,將你送到令尊處之後,苦苦等待心上人的歸來,令尊看到你,頓時憬悟其中必有蹊蹺,乃再次往駐馬鎮,而且堅拒馮禹這門親事。馮禹在羞怒交迫之下,竟將令尊擄至『淩雲崖』,寫了一封信給令堂,彼若不自盡,便將令尊殺害。令堂伉儷情深,毫不思索地接受了這條件,以換得令尊的自由,而常公逸亦發現自己一時被人利用,竟害死了師妹,一氣之下,憤走江湖,在經過長途的歲月,始查出『花狐』的下落,憤而殺之,也就歸隱,開了一家『集珍軒』,長伴令堂,永不復出。」

  兩人並肩前行,薛伏蓮將牟漢平的身世原原委委說了出來,牟漢平恍然大悟,當初父親要他離開,可能是受到某種壓迫,要他藝成之後,才可以返回幫中,就是怕自己功力不足,而得悉真相之後,鋌而走險,非但功不成,反而丟掉一條小命,這時他對薛伏蓮真是感激不已。

  越走越快,路也越走越荒僻冷寂了。他們正在沿著一個斜坡走下來,斜坡下是條極窄的谷地,再往前,又需翻上另一道山嶺。

  牟漢平側眼看了薛伏蓮一眼,感喟的道:「說真的,薛姑娘,我發牢騷是一回事,心裡想的又是一回事。我除了感激你幫我瞭解身世之外,你這人還有幾分可取之處,至少對我不賴,前前後後幫了我不少的忙。現在,我想借此機會,向你奉勸幾句肺腑之言。」

  薛伏蓮迅速的道:「請指教。」

  牟漢平低沉的道:「江湖上的生活,總是動盪不安又危機重重的,尤其對你一個女孩子來說,更不合宜。你人長得俏麗,追逐者大有人在,何不急流勇退,擇人而事?安安穩穩的過那後半世的日子,強似在江湖中打滾,刀頭上舐血,若是弄到後來栽了跟頭,豈非更為不值,我勸你此去之後,找個人嫁了吧!女兒家的世界在家裡,並不在這紛亂邪惡的江湖道上。」

  薛伏蓮沉默了一陣,輕輕的道:「牟漢平,為什麼告訴我這些話?」

  牟漢平道:「為了你好。薛姑娘,人生的道路,並非全是平坦順當的,總也有坎坷與崎嶇,江湖道上尤為如此。你收手引退,找個伴兒做搭檔,過那相夫教子的正常生活,你將會發覺,這才是真正的享受到生命,這才真正是一個女人最大的慰藉與滿足。」

  薛伏蓮忽然笑了笑,那種笑,不知怎的,叫人覺得有點苦的意味,道:「說真話,這些個道理我並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沒有想到,但是,如果真的要朝這上面做去,可就很難了,難得叫人心裡泛酸,進退維谷哩……」

  牟漢平道:「這要你下決心才行。其實,我倒是不覺得真有什麼難處,只要你自己往外退,相信誰也不能拉你,也拉不住你……」

  薛伏蓮像是試探著些什麼的道:「如果……我真為了想嫁人生子,而不顧一切犧牲,甚至遭人責難,你會認為這是正確的,值得麼?」

  牟漢平毫不考慮的道:「當然!」

  薛伏蓮又道:「你也會原諒我為了此一目的,而做也的不得已的行為?」

  牟漢平看了薛伏蓮一眼,不解的道:「這是什麼意思?」

  薛伏蓮急忙笑了笑,趕快解釋著道:「我是說,如果我為了退出江湖,為了要嫁一個和我相愛著的人,為了真正過那種女人的生活……若為了我這些目的,而勉強自己必須接受某種不願接受的行為代價時,我是應當的嗎?」

  牟漢平想了想,緩緩的道:「這卻要看你自己勉強要做的那些事情而定了。有時候,某些品德操守或做人上的問題,往往要比個人的理想更值得重視。」

  薛伏蓮不自然的抿抿嘴,顯然心不在焉的道:「哦,是這樣!」

  牟漢平忽道:「你在想什麼?或者,你有什麼心裡想表白的意思不便出口?」

  薛伏蓮立即掩飾自己不安的反應,她誇張的笑著道:「見你的大頭鬼了,我在想什麼,我什麼也沒想,而且,對你,我有話何須隱瞞?犯不下。」

  牟漢平點點頭,道:「但願如此就好。」

  薛伏蓮指指前面那道起伏的嶺脊,笑笑道:「送我翻過那道嶺脊,你就打道回府吧!我不敢勞駕遠送了。」

  牟漢平道:「其實這也沒有什麼,這一送我倒得到了很大的收穫,第一,我收回了五萬兩銀票。第二,我獲悉自己的身世,也鞏固了我今後做人處世的方針,假如不是處於這特殊的情形下,我倒真要好好的謝謝你,既然你這麼說,我也就不客氣,但願能有重逢之日,我再補償你今夜對我的贈予。」

  薛伏蓮哼了哼,道:「我知道,你是想回去與申姑娘談窩心話吧!」

  牟漢平笑道:「倒不完全是為了這個理由,我跟她結合雖然不怎麼光明正大,她使用的手段也很卑鄙,但其情有可然,何況她母親為了武林正義犧牲,古人說:『蓋棺才能定論。』這話不無道理。一個昔年聲名狼藉的惡魔,舉世皆知的淫娃,居然付出如此重大的代價,申伯母雖然表明要我不必重視此事,申姑娘自己也把這檔事潛藏心靈深處,絕口不提,這正是她操守的表現,我認為值得可取。至於年齡的差距,那並不是婚姻的障礙,只要兩情相悅,又何必在乎外面的徘言,反過來說,你與荊娘都是一個好女孩子,你也曾救過我,助我於危難,但我總覺得你和我像隔著一層什麼的,距離拉不攏,感情也難以相通。至於荊娘,她有女孩的天真,但卻潛藏著一種狡黠的報復心,這種天生具有的個性,使人望而生畏,卻步不前……」

  薛伏蓮忙道:「我可沒有你這樣的感覺,我還認為我們彼此之間熟絡的很呢!」

  牟漢平聳聳肩,道:「但願如你所說,也但願是我多疑。」

  薛伏蓮臉色一變,瞬又恢復如常,佯嗔道:「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有什麼好叫你疑心的?人總不能剖開心肝五臟給人驗,要不,我真給你剖開,讓你看個清楚,你當我姓薛的是什麼人?」

  牟漢平一笑不言,片刻後,他們已經穿過了窄穀,攀上了嶺脊,本來應該順嶺而下,但是,薛伏蓮卻逕自朝橫裡右邊走。牟漢平跟了上來,迷惘的道:「喂,你朝哪裡走呀,直下了,嶺角便有一條山道往外通出,順著那條路走,即可轉出山區之外,你現在卻是個怎麼走法呀?」

  薛伏蓮一邊往側走,一邊笑著道:「你就只曉得這條路,我卻發現了另一條捷徑,從嶺脊右邊直走下去,是條荒廢的羊腸小徑,小道的盡頭,也接著你說的那條路,不過,卻近了三裡多,少繞了一個大圈子……」

  牟漢平「哦」了一聲,遲疑的道:「是麼?你有沒有搞錯?」

  薛伏蓮一下子站住腳步,氣吁吁的轉過身來,雙手叉腰道:「你呀,這一趟送我,從開始我就知道,你是不情願的。如果閣下實在為難的話,請到此止步,我也實在不敢勞駕了。這條捷徑,我來的時候才經過,豈會弄不清楚!你怕再走遠了,現在就請回府,我一個走算了……」

  牟漢平無奈的道,「好,好,算你對!我們就照著你說的路線走,這總行了吧!」

  薛伏蓮忽又「咯咯」笑說道:「本來嘛!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哪有像你這樣磨磨蹭蹭、彎彎扭扭的。你還是在送救命恩人,可不是伴著仇家走路,瞧你那副狗態樣子!」

  牟漢平「嗤」了一聲,道:「但願是救命恩人,而不是我前世的討債鬼轉投生來的。」

  薛伏蓮一邊朝著黑暗崎嶇的嶺脊右側方走,邊笑道:「我們先別抬杠,牟漢平,那申妙嫦,現在約莫經過申大當家的說項,名分已定了吧?」

  牟漢平道:「你,你怎麼知道?」

  薛伏蓮輕輕一哼,道:「察言觀色,再聽人說話,照常情推測,哪有不中之理?再說,你剛才說了一大堆,什麼其情可憐呀,兩情相悅啦……」

  牟漢平沒有爭辯,二人順著嶺脊朝下走了去,地面起伏不平,凹凸坑石極多,山風強勁,天地一片黝黑,樹梢在風中呼嘯,遠山近岔,全幻似巨魅投影,幢幢參差,橫豎不一,周遭的山岩樹叢,看上去也是那樣的模糊難辨了………

  這時,薛伏蓮忽然沉默下來。

  牟漢平問道:「你好像又在想什麼心事?」

  薛伏蓮深深吸了口氣,道:「我在想……你真的很愛那申妙嫦麼?」

  牟漢平肯定的道:「當然,我用我全部生命的熱力去愛她。」

  黑暗中,薛伏蓮的面部肌肉,起了一種不易察覺的巨變,她似在呻吟般的道:「你要娶她麼?」

  牟漢平道:「完全正確,我要和她成立一個小小的、溫暖的家,生一群可愛的孩子……噫?你怎麼啦?嗓子有些不對。」

  薛伏蓮勉強笑道:「沒有什麼,真的沒什麼……牟漢平,我只想告訴你,有時候,人們做的事,並非他們情願那樣做的,他們受著不可承擔的壓力,遭到難以抗拒的逼迫,他們心中痛苦,但他們只好硬著頭皮去做。人是自私的,都光顧著本身的利害,往往將自己的解脫,建築在別人的災難上,這不是說這人沒有天良,只是他逼不得已……」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