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東方玉 > 扇公子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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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倌轉身退下,過了不多一回,就送上一盞茗茶,放好杯筷,一面問道:「公子爺要些什麼酒菜?」 對面小老頭沒待丁劍南開口,就搶著道:「堂倌這還用問?酒自然是女兒紅,菜嘛,你們第一樓的大司務有些什麼拿手菜,揀可口的做幾式來就是了。」 堂倌因丁劍南沒說,小老頭說的自然作不了主,只是站著等待吩咐。 丁劍南覺得這老兒生相雖然猥瑣,人卻挺熱心,這就含笑道:「你就照這位老丈說的吩咐下去吧!」 堂倌答應了一聲,轉身退下。 小老頭聳聳肩,笑道:「公子爺這老丈的稱呼,小老兒可不敢當,小者兒今年不過六十零一點,離老可遠著哩,公子爺今年總也二十出頭了,咱們差得不多,嘻嘻,孔夫子說過,四海之內,皆兄弟也,除了父母妻兒,就算他活過一百歲,也可以兄弟相稱,公子爺是讀書人,總讀過孔夫子這句話了,大家不用客氣,你就叫我一聲老哥哥好了。」 丁劍南道:「這個在下怎好……」 「沒關係。」小老頭忽然正容道:「小兄弟,咱們這稱呼是孔夫子定的,你再要推辭,老哥哥可要生氣了。」 他居然一廂情願,真的「小兄弟」、「老哥哥」起來。 他這麼說了,丁劍南哪還好意思推託,只得拱拱手道:「老哥哥吩咐,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小老頭聽得大喜,舉手—拍桌子,聳著肩大笑道:「妙極,小兄弟,咱們這兄弟是做定了。」 堂倌送來酒菜,小老頭一伸手就把壺掄了過去,笑道:「小兄弟,來,來,咱們先幹一杯。」說著,就替丁劍南面前杯中斟滿了酒,又向自己杯中斟了一杯,舉杯一飲而盡。 丁劍南只好和他幹了一杯。 堂倌送上酒菜,他站在丁劍南的右首,和小老頭隔了一張桌面,他一伸手就把酒壺接了過去。他坐在丁劍南對面,要替丁劍南斟酒,人非站了起來不可,但他還是坐著,伸過手來,就替丁劍南斟滿了酒。這兩件事都不是普通人做得到的,但他做來竟然十分自然,堂倌和丁劍南都沒有察覺出來。 小老頭又伸過手來,在兩人空杯上斟滿了灑,就舉筷道:「來,小兄弟,這炒鱔段要乘熱吃。」 說著,筷子朝鱔背中間落去,夾起一筷,就往嘴裡送去,左手更不怠慢,舉起酒杯往口中就倒,右手筷又朝盤中去夾。 丁劍南只夾了一筷,還在咀嚼,小老頭右手夾菜,左手斟酒,舉杯,動作十分自然,卻又互相連貫,沒有浪費半分時間,已經連挾了五筷,連幹了五杯。 堂倌送上第二盤菜來,小老頭就抬頭嚷道:「夥計,快些添酒來。」 掌倌看他和公子爺談得很好,他當了多年跑堂,豈會看不出來,這小老頭分明是個訛吃訛喝的人,方才一個人的時候,只叫了一盤鹹水花生,如今遇上公子爺,就大吃大喝起來,但公子爺心甘情願請他喝酒,自己又何用狗咬耗子?他依言退下,立即就送上酒去。 小老頭道:「小兄弟這裡大司務手藝還不錯,你看這甩水很肥、很嫩,哈,你真是公子哥兒斯文得很……」 掌倌陸續送上菜來,小老頭每次都要他添酒,現在,桌上差不多已有十幾個空酒罐了。 小老頭先前嗓子又尖又沙,現在酒灌多了,舌頭也大了,話聲就沙而且啞,還在不停的叫著添酒。 掌倌再一次送上酒來,接著走到丁劍南身邊,手中拿著張紙條,躬著身道:「公子爺剛才有一位客官要小的送給公子爺的。」說著把紙放到桌上。 丁劍南取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一行潦草的字跡:「初更在史公祠後梅花嶺候教」。下面並無具名,心中覺得奇怪,這就抬目問道:「是什麼人叫你送來的?」 小老頭沒待堂倌開口,就搶著嘻的笑道:「這不用問,約你小兄弟的自然是你熟悉的人了,小兄弟去了不就知道了麼?你問夥計,他怎麼知道?」一面回頭朝堂倌道:「夥計,你去下兩碗面,我老人家喝了酒,就得壓些麵食下去,才不會吐。」 堂倌依言退下,吩咐下去。 小老頭打著酒嗝,笑道:「小兄弟,你這朋友真有些怪,不到酒樓上來和你喝上幾杯,卻約你到小山上去喝東風。」 丁劍南道:「小弟這裡並沒有熟人,不知這人是誰?」 小老頭嘻的笑道:「不是熟人,他怎麼會約你?既然約你,自然是你的熟人,吃了面,從這裡去,大概也差不多了。」 堂倌送上兩碗面來。 小老頭烯哩嘩啦的很快把一碗面吞下肚去,等著丁劍南把面吃完,就站起身來笑道:「小兄弟,你要去梅花嶺,老哥哥喝得也差不多了,就想睡覺,咱們走吧!晚上這頓酒,喝得真痛快;老哥哥是這裡的常客,經常來喝,所以掌櫃的都認識老哥哥,可以掛賬,今晚這頓酒,就算是老哥哥請你喝的,你只管走好了,老哥哥去掛個賬……」 他這一站起,一個人東倒西歪的,兩條腿好像不聽使喚似的。 丁劍南聽他說要去掛賬,自然是身上沒帶銀子,心中覺得好笑,忙道:「老哥哥不用客氣,今晚這頓酒,該小弟作東。」面朝堂倌招招手道:「夥計,結帳。」 「不,不。」小老頭雙手扶著桌子,還搖晃著身子,大聲道:「老哥哥在這裡掛個賬,很方便……」 堂倌已經從櫃上結了賬走來,躬著身子道:「公子爺,一共一兩七錢三分。」 丁劍南摸出一錠二兩來重的銀子,隨手遞過,說道:「不用找了。」 堂倌接過銀子,連聲稱謝。 丁劍南道:「老哥哥,可要小弟扶你下去?」 「不用、不用。」小老頭搖著手,咧嘴一笑道:「嘻嘻,這點酒,老哥哥怎麼會醉?從前,年輕的時候,我一個喝過一壇,十足五十斤,也沒醉……,你有事只管先走,不用管我……」他說得口沫四濺醉態可掬。 丁劍南這就拱拱手道:「那麼小弟就先走一步了。」舉步下樓,心個還暗自覺得可笑,憑空和他稱兄道弟,卻連人家姓甚名誰都不知道。 天甯門外的史公祠,可是揚州一處偉大的史跡,建築堅實,氣象莊嚴;祠前兩行古柏,株株都沖霄直上,象徵著一代偉人的凜然正氣。 這時已經快近初更,一彎蛾眉新月,斜掛在天空,夜色迷離,遙看瘦西湖使人有朦朧之美的感覺。 丁劍南手持摺扇,飄然行來,循著山徑,登上祠後的小土山(梅花嶺就是一座小土山),舉目看去,山頂上哪有什麼人影?心中不禁暗暗動疑,忖道:「不知是什麼人約自己到梅花嶺來的?初更,這時候不是已經初更了嗎?」 就在此時,只聽身後有人嘿然道:「年公子果然信人,老朽在嶺上已經恭候多時了。」 丁劍南暗暗吃了一驚,此人業已來到自己身後,自己競然還並未發覺,心念一動,人已迅速的轉過身去。 只見一個身穿土布衣褲的禿頂老者,正從梅林中走出。 這老者兩髯花白,臉長如驢,右手掌心盤著兩枚鐵膽,雙目炯炯直向丁劍南投來。 丁劍南並不認識他,不覺微微一怔,抱拳道:「老丈邀在下前來,不知有何見教?方才聽老丈口氣,在這裡等的是年公子,在下丁劍南,並不姓年,老丈是否認錯了人?」 禿頂老者目光朝他摺扇一瞥,冷然道:「難道你不是鐵扇公子?」 丁劍南含笑道:「老丈果然認錯人了,在下丁劍南,並非鐵扇公子。」 禿頂老者聽得一愕,回頭叫道:「徒兒,你出來,看看是不是他。」 梅林中有人答應一聲,舉步走出一個錦衣漢子,那正是錦衣二郎的魏虎,他看了丁劍南一眼就道:「師傅,就是這小子。」 禿頂老者突然仰天發出一聲大笑,洪聲道:「好小子,老夫差點上了你的當,想不到堂堂武當門下,居然藏頭縮尾,連自己姓名都不敢承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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