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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他身不由己的,挽著她那條低垂的玉臂道:「你的話果然不錯,這時的梅花神韻,果然月滿時又不相同,我方才的話。真是俗人之見了。」

  玉京由她挽著胳臂,又嬌笑道:「我的見解,那及得你來。」

  說著猛一回眸,覷了他一眼道:「別在這裡妄作評語了,梅花明月如果有知,也許就在暗中笑我們全是強作解人呢?」

  說罷相攜著,又一同從梅林中走上懸崖,到了玉京所居室中,只見那幾樹老梅花,開得和外面一樣燦爛,只在中間,懸了一盞羊角燈球,卻深藏繁花虯幹之中,又高高在上,乍看便如此身仍在梅林之中一樣,那盞燈球,也似輕煙宿霧攏著一輪明月,趙穎不禁又拍手叫絕。

  玉京白了一眼嗔道:「你瘋了嗎!這又大驚小怪的做什麼,這樣惡客,以後真教我不敢請教呢。」

  趙穎方自覺忘形,連忙躬身謝過,玉京又嬌笑道:「你真嘔人,與其這樣不會稍為檢束一點嗎?」

  說著一指前面小幾旁邊一張坐具道:「請坐吧,只不拍手狂叫便好呢。」

  接著便取出一個尺許高的碧玉樽來,放在幾上,又取過兩副象牙筷一雙紫晶高腳杯,也放在幾上,然後把手向窗外一招道:「蝶奴,可取一碟油燜筍片,一盤薰香鯽來。」

  一聲說罷,便有兩個彩蝶飛進,各化女童捧肴放在幾上,躬身退出,玉京提著那碧玉樽,先替趙穎將杯中斟滿,然後自己也斟上笑道:「這酒是我采那綠萼梅花須釀成,所以取名寒花清露,只可惜是新酒,也許和梅花一樣未免太孤高一點,外面甘芳無比,內裡卻不兔稍烈,你且試試看。」

  趙穎一看那酒明潔得和清泉一般,只希微略帶淡綠色,還未入口,一陣芳香,便直透心脾,再呷了一口一嘗之下,又甘冽異常,只一入腹,便似一條火線下注丹田,不由笑贊道:「這酒真有意思,你的品評果然不錯,我生平雖好甜酒,卻惜其無力,白酒又病其太烈。這酒卻好剛柔得中,正如所好,少時還要多索一杯呢。」

  玉京自己也呷了一口,搖頭道:「這酒骨力甚好,只可惜未免失之太新,能窖藏個數年那就要好得多,今夕卻不許儘量咧。」

  說著兩人便淺酌低斟起來,趙穎一嘗那魚筍也別饒風味,又極口誇好,玉京又嬌笑道:「這是我早做好的,還有一隻烤雞,一盤鹿肉,便專為等你來共用的,如非那一局棋稍誤時間,早邀你來呢。如今你還應該謝謝大姐那只白鸚鵡才好,要不是他打翻那棋局,也許還要待上些時才能享此樂咧。」

  趙穎笑道:「如此,我該先敬你一杯申謝,才是道理。」

  說著舉杯一飲而盡,玉京也吃了半杯,半晌之後,蝶奴送上山雞鹿肉,兩人不知不覺都吃了好幾杯下肚。

  誰知那酒果然後力甚大,又是新醅未久,更易醉人,玉京前中妖婦寒蜃之氣,如在平日還不顯得,即使發作,心神湛定,也不難克制,此刻被酒力一催,卻登時春心蕩漾,無法自主起來。

  偏偏對趙穎目毒釘傷癒之後,更一往情深,心中感激已極,這幾個月以來,又朝夕不離,每日全在一處,只半天不見,總要去看上一次,說笑一會,方覺心安。

  那趙穎又處處體貼入微,一舉一動,全惟恐稍拂其意,兩相繾綣已久,哪禁得住蜃毒發作於內,酒又過量,其動於中者,心形之於外,不由玉頰生春,星眸斜睨,自然現出一種滯人光景出來。

  再偶然一轉身看見內間那張短榻,忽然又想起那天誤中妖釘正在腿股之間,趙穎吸毒療傷光景,臉上更外紅豔欲滴,嬌羞萬狀。

  那趙穎原本也時涉遐想,綺障未除,但念頭一起,必立刻以體自持,不容稍涉邪僻,但此刻受了酒力驅使,坐對佳麗,也有點不克自持起來,相互之間,隔著一張小幾,全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一會兒玉京蜃毒發作愈來愈甚,忽然推開杯子,把頭一抬,紅著臉媚笑道:「我真感激你,前此我要不是你不辭污穢,替我把那毒吸出來,現在這具肉身也許早已完了呢,你還記得我躺在那張榻上的情形嗎?後來我才知道,在緊要關頭上,姐姐偏又因為要煉化那只妖釘走了,這房裡只剩下你我二人,幸而我那天人已昏迷不醒,不然豈不要羞死人咧。」

  趙穎方說:「事已過去,你還提它做什麼?我不早說過,我這條命是你先救下的嗎?知恩圖報,這是當然的,要說感激,也是我先感激你,你怎麼忽然又說起這話來?」

  玉京又斜睨了他一眼,媚笑一聲,忽然一皺雙眉道:「不好,我頭暈得很,簡直支援不住,你快來扶我到榻上去躺一會兒。」

  說罷放了酒杯,一手扶著小幾就要站起來,卻撐不住足下無力,一個踉蹌幾乎跌了下去,趙穎一見慌忙也放下酒杯,趕了過來,玉京卻乘勢將一條玉臂搭向趙穎肩上,又嬌笑道:「我真受不住呢,你快扶我到那榻上去。」

  說著嬌軀完全投向趙穎懷中,竟耳鬢廝磨起來,口中又嬌喘微微,真和不勝酒力一般。

  趙穎半扶半抱著她,慢慢走向榻前,那玉京一路踉蹌著,又嬌笑連連,等到榻前,倏又回眸一笑道:「你陪我坐一會兒,卻不許走呢!」

  說罷一扭嬌軀,向榻上一坐,但身不由己的卻倒下去,斜躺在榻上,一隻玉臂枕在項下,一隻手自己摩著酥胸,星眸斜睨著趙穎媚笑道:「我心裡跳得很,真難受極了,不信你來試試看,聯手全撳不住呢。」

  趙穎一見她神態大異平日,雖也不克自持,仍用理智儘量克制著入欲,一面向前走著,一面道:「道友既然醉了,還須靜一會才是,恕我暫時失陪咧。」

  玉京卻不依嗔道:「你這人,真豈有此理,人家這個時候正在難受,你卻打算跑了,如果真個走,我以後再理你才怪。」

  趙穎無奈,只得仍舊攀著榻前梅樹立著,倏見玉京吃吃一笑,又眸了他一眼,忽然櫻口微張嬌呻一聲閉雙妙目,噴出一絲彩氣。

  他不由心下一驚,把頭一低,想看清是什麼,卻不知玉京因前中妖婦蜃毒,催動欲念,自己也有點察覺,正在收攝心神,暗運一口真氣,打算把那點寒蜃邪毒逼出來,恰好迎個正著,噴了他一臉,那股淫邪之氣立即侵入。

  可憐他一個未修為的人,哪裡受得了,這一來神志一昏,立刻做出一件不應做的事來,所好玉京功力極深,當時雖受邪毒催動,亂了本性,但一經燕好之後立即清醒,一見大錯鑄成,戒體己毀,不由追悔無及慘痛萬分,忍不住失聲痛哭。

  那趙穎原本對玉京愛極,初見百般挑逗,竟與世俗懷春少女無異,也自驚異,自中玉京噴出蜃毒,雖然性發如狂,理智全失,但心均以為玉京自動,事畢之後,忽見掩面痛哭,不禁驚慌失措,連忙赤身跪下道:「我……我真該死萬分,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竟做出這種事來,道友如欲見責,萬死不辭,還請不必悲痛才好。」

  玉京見他跪在榻前,戰粟不已,連連叩頭,崩角有聲,再想适才種種,不由又心中不忍,揮淚長歎道:「我真想不到,將近數甲子戒體一旦毀於你手,如今不但天仙無望,你教我拿什麼臉去見姐姐呢?」

  趙穎聞言,越發惶恐無地,正說:「如果令姐有所責罰,我願以一身當之,便粉身碎骨也心甘情願。」

  忽聽秋月在室外笑道:「我怎麼舍責罰你們?這雖然是妹妹一場魔劫,卻也數由前定,你們不看見白真人留下的那卷異書,不全是合籍雙修之道嗎?要不然怎麼會叫合德奇書呢?你們趕快出來,我在外間相候,少時由我來主婚,今晚便行合德之體,明天二位便是一對神仙眷屬,這正是天大的喜事,也用得著如此嗎?」

  說罷笑聲漸遠,似已到了外間,玉京不由臊得粉臉全紅,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才好,一轉眼又見趙穎仍赤著身子跪著,自己也未穿衣,連忙低聲道:「你還不快將衣服穿上」,趙穎也恍然大悟,將衣服穿好,但大家全羞慚無地,轉呆在室中,相對不語,半晌又聽秋月叫道:「妹妹,妹夫你們且先出來,我還有話說,大同教主彭真人現有法諭在此,你們看一看,便知因果了。」

  二人這才揣著羞臉,訕訕的走了出去,才到外間,只見秋月手中,拿著一張大紅簡帖,含笑迎將出來道:「恭喜二位,夙緣前定,不但我是主婚人,彭真人還代作伐呢。」

  說著把那張簡帖向玉京手中一遞道:「你且看一看便知道了。」

  玉京羞答答的,接過偷眼一看,只見上面寫著:「海未枯,石未爛,舊盟豈可終寒,欲修仙業,須曆情關,老彭作伐,毋愧毋慚,鴛鴦同命,母令月缺花殘,慎之慎之,魔火千尋,莫昧因緣。」

  不由秀眉微聳道:「姐姐,這張簡帖是哪裡來的,你不是說要入定嗎?為什麼不等功夫做完便下丹呢?」

  秋月笑道:「那是騙你的,要不然,你們這場夙孽如何了法呢?你還記得我那弟弟嗎?你我這仙山歲月自不覺得,可憐他卻已經歷轉數十劫,你親口允他的話,能不算嗎?仙佛最重因果,所以我佛常說,諸大弟子慎毋造因。今日之事,你卻怨得誰咧?」

  玉京看了趙穎一眼,猛憶在出家修道以前,果與表弟任秋星有過終身之約,並曾有海可枯石可爛此盟終不可渝誓言,只為秋月一心慕道,表姐妹又情好頗篤,日受薰陶,才割愛斬斷情絲,毅然相攜入山訪道,卻不想已曆幾甲子,這段夙孽仍須償卻,不禁毛骨悚然。

  再想起未入道以前,秋星和自己兩小無猜情景,及以後年事既長互戀背人盟誓經過,不禁倍增憐惜,但不好說得,轉向秋月嗔道:「既有此事,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那也許還有個解救之策,如今你這一來不是存心害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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