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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昭業指著韋飛道:「這便是昔日大戰杏山獨走遼東,威震虜營的鐵錐韋飛韋將軍。」

  韋飛正待起身唱諾,見銅袍道人只略一點頭,頗有鄙薄之意,便又咽了下去。

  柳昭業又指著孫二公子說:「這便是曾經生擒韃首皇太極的高陽孫二公子繼憲。」

  銅袍道人連忙站起來,隔著小幾,一伸手,捏著孫二公子的手,注目半晌笑道:「怪道骨格不凡,果然是我道中後起之秀,只可惜人中鸞鳳,也不免和我們一樣,要混跡江湖了。」

  說著,不等昭業介紹,指著云云說:「不用說了,這一定是柳兄的千金,了塵老尼的得意弟子雲姑娘了,難怪她說得嘴響,難得,難得,她末了竟收了這麼一個好徒弟。聽說老尼姑還收了一個記名徒弟。名叫含芳,奉師命已嫁孫二公子,怎麼不見面,難道留在高陽沒有出來嗎?」

  云云一聽語氣,連忙起身下拜道:「含芳妹妹現在後艙裡面,因為身懷六甲,已將分娩,路上又閃動了胎氣,恕不能出來拜見,還請道長原諒!」

  銅袍道長撚須哈哈一笑道:「賢侄女,我可不和你客氣了,不瞞你說,前日令師在石屏州途中和我相遇,曾一再托我照應你們,並且說你姿質極好,誇讚得真令人難以置信,我一則急於一見,看她所言,是否過甚;二則連日流寇溯江而上,到處屠殺焚掠,恐怕你們寡不敵眾,有了閃失,不但令我丟人,對你師父也無法交代,所以連夜沿江探訪,適見此船,頗與所說人數大致相符,只缺兩三人,試借索酒為名一問,果然不錯,老尼姑對你的誇讚更非溢美。這一來我已心定神安,只等那送酒的人來,就好痛飲一回了。」

  說罷,雙手舉起長笛,坐在船頭上,又吹起來。

  昭業見狀,連忙掉頭向艙裡叫道:「趙賢侄,我們又來了不速之客,你把臘肉和豆花,連路上獵得的野味,幫同船上老大嫂趕快整治出來,那從湖北帶來的一罐汾酒也全溫出來,留玉娥照看含芳,你也出來陪陪客。」

  艙內應了一聲,云云也幫著把幾上的殘肴杯盤收進去,正準備洗盞更酌,韋飛先被昭業批評一陣已是難受,又見銅袍道人對各人都有幾句看重的話,獨對自己大模大樣的,只把頭一點,心中更加不快。

  他悶著一肚皮的憤氣,猛翻怪眼,一推銅袍道人道:「喂!道人,你對各人都有招呼,獨對俺只大剌剌的把頭一點,一無交代,敢瞧不起俺來嗎?」

  銅袍道人冷笑一聲,仍然不理,吹著笛子,韋飛見狀,心中更怒,正要發作,猛聽銅袍道人又冷笑一聲,一手提著鐵笛,冷然道:「你這孽障,自己也不看看,配我招呼嗎?再說,一個快要死的人,不去自己找一個埋屍的地方,還要和活人計較一點小過節,也就可笑得很,我還要留著點嘴巴上的力氣吃酒。沒有功夫同人鬥口,你也少點氣力,說不定八大王要吃人心,話說多了耗了心血,人家嫌沒有滋味,死後還要挨駡,何苦呢?」

  韋飛聽了,不由怒氣衝天,冷不防一按船板跳起來,左腿微曲,右腿便向銅袍道人踢去。

  明明那腳尖已到了項背之間,銅袍道人動也沒動,只略一閃,便輕輕避過。

  韋飛一腳踢空,收回腿來,右掌起處,正待劈下,昭業忙喊道:「韋賢弟,不可魯莽,銅袍道長說話必有原因,快些住手。」

  忽然微風過處,猛聽得一聲狗叫,韋飛覺得右脈門一麻,不但手掌再也劈不下來,連身子也絲毫不能轉動,接著又聽見有人說道:「好好的月色不賞,倒在船上比起武來,差一點兒把我這百年陳酒打翻了,可沒地方再找去,這個黑狗熊蠢得可愛,你這牛鼻子以大欺小,也不是玩意,依我心想,就要脅起罐子到竹林裡獨享,一杯也不讓你們嘗到才好,可是我又要看一看老尼姑的徒弟和孫二公子,究竟是如何的好資質,這一來,便不得不便宜你這牛鼻子了。」

  大家定眼看時,船頭上,不知何時又添了一個怪物,渾身披著一片青黃色長毛,齊額覆著一個狗頭,狗嘴高聳在額上,下麵露出一張瘦小人臉,連耳都包在狗皮裡面,左邊狗爪抱著一個五六十斤的大酒罐,右邊爪握著一把雲帚,下面的狗毛齊膝,腳下卻穿著一雙草鞋,活像一隻大狗人立著說話。

  銅袍道人笑道:「你這惡狗還算不錯,居然把酒偷來了,不過,我替你管教這小狗,你還不服氣嗎?」

  那怪物兩隻小而有光的眼睛一眨,也笑道:「你這牛鼻子就會裝模做樣,既然懂得點風雲氣色,知道他是我未來的徒弟,為什麼不早說明了,只是以老賣老的,怎能怪他動武。」

  銅袍道人笑道:「我不和你鬥口,你雖然說他是你的未來高徒,恐怕人家還不承認你這狗師父呢。」

  那怪物又一眨眼道:「胡說,不問他認不認我這師父,只要我中意,要收這個徒弟,沒有個不成功的。」

  說罷放下酒罐,把頭上的狗頭向後一拉,露出黃髮挽就的小小道髻來,向昭業和孫二公子笑道:「連日江水相隨,你們這船老少男女的來歷,已由了塵尼姑說明,銅袍道友先來,當已談過,無庸我再細說,以柳兄和二公子的韜略武藝,雲姑娘的劍術,此去石屏州一路自無阻礙,不過事難逆料,那張獻忠部下也頗有能者,前途相遇,難免小有事故,還須仔細才好。」

  孫柳二人,方問道長法號,銅袍道人笑道:「你們不須請問得,我們這位道友,隨身披掛就是他的尊號,諸位沒有聽見鐵肩老前輩和了塵師太說過嗎?他便是巴東白鶴觀的主持狗皮道士,他這個人和這付行頭都是大有來歷的。」

  云云聽著,忽然想起師父曾說過,道門中有一個最難惹的人物來,不由脫口而出說道:「如此說來,這位道長是川東三怪之一,複姓諸葛,上一下真的老前輩?」說著,她立刻隔幾拜了下去。等拜罷起來,又躬身道:「方才兩位老前輩都說曾遇家師,但不知她老人家現在何處?能令弟子稍知一二嗎?」

  銅袍道人笑道:「令師入川已久,現在趕赴石屏州去,替你們佈置住的地方去了,事完也許還有地方要去,一時大概不會見到,難得狗道友攜來百年陳酒我們且先吃酒,再談其他好嗎?」

  狗皮道士兩眼一瞪道:「你這倒好,連皮字也去掉了,索性稱起狗道友來,好在我也不自諱其為狗,這個無妨,這裡還有一個人,被你點得五鬼把門也似的樣兒站在此地,難道你便吃你的酒,不再過問嗎?」

  銅袍道人笑道:「我倒忘記了,果然還沒有替他解開,不過,他師還沒有拜,你就疼徒弟到這樣,真也少有,這次我來替他解開,下次要教他放老實些,不然,我看要替你丟人呢!」

  狗皮道土連連搖頭道:「不勞費心,他只要跟我三年,包有成就,我和他一半是因緣前定,該有師徒之份,一半是我專在人棄我取上做工夫,只要本質不差,心術可取,人魯拙一點,歲數大一點,這在我的教誨上,倒決沒有妨礙,幾年以後,再叫你看看這塊渾金璞玉的成就,才顯出我的手段來。」

  銅袍道人笑說:「且慢拿穩,將來再看罷。」說著,就站起來抬手在韋飛背上一拍,解開了穴道。

  韋飛在被點中之後,隻身上不能轉動,心中甚是明白,各人說話完全聽見,見狗皮道士語氣竟要收自己做徒弟,心想我已四五十歲的人,還拜什麼師父,再說就是要拜師父也不能向這狗精也似的道士磕頭,他想我做徒弟,豈非做夢?

  正在想著,被銅袍道人一拍,猛覺渾身一震,氣血均開,驟覺四肢麻木,再也支援不住,咕咚一聲,像一座小山也似的倒在船板上,半晌爬不起來。

  狗皮道士見了,又猛瞪兩隻小眼道:「這大個兒,怎麼這樣沒用,只吃了一點小虧,就裝起膿包來。」

  銅袍道人只持著長笛,在一旁發笑,韋飛聽見,不由心中又要起火,勉強掙扎起來,待要發作,昭業忙道:「賢弟,不可放肆,此是川東兩位著名的道長,武功劍術都已經化境。我們難得有緣見到,還不拜見?」

  韋飛一手扶著小幾勉強立起來,仍彎著腰腿,一橫怪眼說道:「你們說的話,俺老早聽得明白,老前輩,本領大,又關俺什麼事?這又不是憑一刀一槍要俺敗在他手裡,他也不知道用什麼障眼法兒將俺制住,算得什麼本領,俺拜他個鳥,要不,我們到岸上去,比個三拳兩腳,等俺輸了再說。」

  銅袍道人微笑不語,狗皮道土伸手把狗頭向額上拉了一下,兩隻小眼連眨說:「對,對,本來現在不關你的事,直話直說,我倒對勁,等關到你的事,我們再說也好,不過,你叫牛鼻子上岸去和你比拳腳卻使不得,放著好酒不吃再找苦吃,不太傻了嗎?黑狗熊,我知道你向來好酒如命,我帶來的這罐酒,是蜀王府裡所藏百年以上的大麯,你去把它打開,參上一半新酒,拿到岸上,用松柴架起來,溫好了也嘗嘗滋味如何,依我看,裝回假欺文又叨回口福,還落得個吃酒賞月的名,不比你自不量力動手動腳的,出身臭汗,還要吃人家的虧要好得多?」

  韋飛聽了狗皮道土半支使半教訓的話,本不願意,但心想:這怪物和那鳥道人都說這酒是從蜀王府里弄來的,蜀王府在成都,離開此地還有一二百里路。這一罐酒,少說些也有五六十斤,一路怎麼會挾來,據他說又只有一會工夫,不要真有些門道。

  他想著,走近罐前,挾起來試了一試,果然有些分量,再打開封泥一聞,竟是異香撲鼻,平生得未曾有的好酒,不由從小幾上取了一口空碗,打算先舀一些兒嘗嘗。

  狗皮道士笑道:「蠢貨,這酒已經成了梨膏糖一樣,不加新酒,你怎麼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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