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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珊珊道:「那只有兩個辦法,一個是憑本身道力,只能做到色相皆空,靈台清淨,自可無礙,出入自在。上次心印禪師和虯髯老前輩就是這樣,所以妖鬼一見困不住他,立即敗陣。另一個辦法是憑法寶功夫,硬闖出去。有一次那妖鬼碰上一位女散仙,便是如此遁走的,不過,只一闖著陣中埋伏,心獄一經發動,便幻境俱來,雖有異寶,還須心定,否則便不堪設想了。」

  小珠心想,師母昔曾說過,這鬥魔寶蓋乃佛門至寶,萬邪不侵,何不硬闖一下?至多不能出去,也許不至就入幻境。想罷把手一揮,仍用神鉞開路,直向那妖陣中心沖去。猛聽喀嚓一聲,眼前火花連閃,忽覺身外一輕,似已沖出陣外。

  心中方訝珊珊既說得那麼厲害,為什麼沖起來卻這等容易,再看四圍景色時,只見晴空一碧,萬里無雲,一輪明月正到中天,四顧無人,身子已在一個朱紅色的小亭子當中。

  那亭子雖然不大,卻全用朱紅色珊瑚建成,光彩耀目,瑰麗已極。亭外一樹梨花正開到好處,月光下看去,無殊瓊瑤砌就,冰雪裝成。

  花外水光接天,時有金色鱗紋皺起,不知是江是海,但潮夕無聞,波濤不興,顯得非常寂靜。心中方想,我為什麼跑到這個地方來,卻把方才的事,忘記得乾乾淨淨,再一細想上這地方又似舊遊之地。

  正在心中恍惚,忽聞身後有人低聲叫道:「雪梨姐姐,你為什麼一個人站在這裡賞月,連我也不告訴,又該罰你呢!」

  再轉身看時,卻是東方明,緩步從亭下走來,不由心中一喜道:「你來得正好,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一點也記不得呢?你能告訴我聽聽嗎?」

  那東方明聞言笑道:「姐姐,你是成心和我開頑笑吧!要不然為什麼連日夕觀潮賞月的鉤鱉磯驪珠亭,全忘記了咧?」

  小珠這才似有所悟,羞赧道:「我也不知為什麼竟這樣健忘,連什麼也記不得了,你可別笑我。」

  東方明笑道:「我怎麼敢笑你,不過你如真個連什麼都忘了,那倒是一件奇事,待我來慢慢的告訴如何?」

  說著,從亭外進來,並肩坐下,一把握了纖手道:「我們這兒是東海離朱島赤城山莊,我祖父法諱東方旭初,我叫東方明……」

  小珠把手一奪嗔道:「這個焉能不知道,要你說什麼?」

  東方明又把纖手捉住笑道:「姐姐,你別生氣,等我再來告訴你,你的芳名叫範雪梨……」

  小珠不待說完又賭氣奪過手去,嗔道:「你胡說什麼,為什麼連我的名字也給改了,這是什麼意思?」

  東方明似乎不勝驚異道:「姐姐,你真的連自己姓名來歷全忘記了嗎,這怎麼是好呢?」

  說罷,憂形於色,用一雙俊目看著她半晌不語,小珠自己也驚疑不定。

  忽又眼前一花,登時景物全非,只見一片緋色光華籠罩,鼻觀時聞異香,身子卻在一間精室之中,自己晚妝已卸,斜憑在一張白異床上,室中並無燈燭之屬,只高懸著一粒酒杯大小的紅珠,緋色光華四射。

  床前一張小幾,幾上安著一個睡鴨金爐,那異香繚繞,便從爐中出來。

  一個雛發複額的小環托著一個徑尺的瑪瑙盤,盤中放一隻綠玉鬥走近身邊笑道:「小姐,你大喜呀,請用茶吧!少時新姑爺便要來咧。」

  自己心中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好象真是洞房合巹的前一刻那光景。不由看著小環一笑,瓠犀微露,一欠身取過茶來呷著。

  猛聽簾鉤微響,忽然走進一個頭戴束髮金冠,身穿大紅白鶴仙衣的英俊少年來笑道:「姐姐,你累了吧,我被各位仙賓幾乎灌醉呢!」

  說罷,也斜著身子,在床沿上坐下來。再細看時,原來仍是日夕相憶的東方明,只是朗爽如玉山照人,越顯得仙骨珊珊,更較往昔可愛,心中不由忐忑不已,和小鹿相撞一般,羞得抬不起頭來。那旁立小環也似非常解事,微笑之下,擒了茶盤徑去。

  又聽東方明悄聲道:「姐姐,你還記得我們在峨嵋後山采藥初遇的光景嗎?彼時,我們為了爭取那株成形的枸杞,幾乎打起來,幸而范師伯出來將你喝住,才兩下罷手,想不到居然也有今日!」

  說著又附著耳朵道:「我何幸而得和姐姐成此一雙神仙眷屬,但願今後芳華永駐,長保青春便於願足矣!」

  再見那紅珠光下儷影雙雙,不禁令人欲醉,加之東方明又溫柔熨貼,憐惜萬分,越發意亂魂消。正在此際,忽然輕雷一震,觸鼻一陣旄檀香味,倏覺身上一涼,紅光忽然頓滅。

  耳畔微聞東方明笑道:「你為甚麼青天白日的,在這亭子上睡著了,這樣大好的天氣,豈不太辜負了,我們且來把昨天的一局殘棋下完如何?」

  心中仿佛也似香夢沉酣,倏被驚覺一般。忍不住一揉二目,只見一天晴日,已將傍午,身子仍在那驪珠亭上,欄杆外面,一樹梨花依然如故,只是海天一碧,銀濤洶湧起伏不定,又是一番光景。

  那小亭全以珊瑚築成,映日生光,嬌紅欲滴,自己便躺在亭內飛來椅上,長裙委地,衣冠不整,雖然醒來,仍覺嬌慵無力,也懶得起身。

  那亭子中間,卻放一局揪秤,兩奩黑白棋子,雖然殘局未收,東方明卻倚柱而立,看著自己微笑著道:「我來了已經好半會,因你睡得正好,不願將你驚醒,已在亭外釣了好半天魚呢,無奈魚兒竟不上鉤,這才又進來,你到底夢著甚麼來,竟笑得那麼甜,能告訴我嗎?」

  小珠再一細想适才所經,翻疑夢境,不由臉上一紅嬌嗔道:「你胡說甚麼?我何嘗做甚麼夢來?」

  東方明聞言又走進一步笑道:「我明明看見你睡著了在笑,連那兩個小酒渦全漩得深深的,你還賴什麼呢?」

  說著輕攜玉臂笑道:「快起來,我們先把昨日殘棋下了,我如輸了,還由你打十下手心,你如輸了,卻須將夢中情景說出,一點也不許隱瞞呢。」

  小珠不由臉上格外紅得厲害,猛然身子一起,摔脫了東方明攜著玉臂的手薄怒道:「人家這會子,周身全覺得懶懶的,誰高興陪你下棋。」說罷便向亭外走去。

  那小亭原建在島邊一個伸出的磯頭上面,那磯只有十餘畝田地大小,卻高出海面二三十丈,便如一個龍頭,突出海上,下臨無地。檻外除植有數株梨花之外,石隙中叢生著若干蘭蕙之屬,微風徐來,披拂有致,時有幽香相逢。

  亭下一條大路,直通莊中,地勢卻較磯頭要低得多,但純用白石砌成,其平如砥,二面遍植著兩行繁花如繡的奇樹,樹下又是一片青蔥芳草,居高臨下,遠遠看去,那條大路,便如一條五色長虹鋪在地上一般。

  小珠出亭以後,伸手一掠鬢角,略整衣冠,便一步步的向磯下走去。

  東方明連忙趕下來笑道:「姐姐,你真生氣嗎?我們不下棋就是了!」

  說著,搶先一步,站在前面,作揖道:「好姐姐,我不過問一問,又沒有一定要逼你將夢境說出來,何苦為了這個生氣呢,我這裡再向你陪個不是如何?」

  小珠閃身避過,見他一臉惶急之色,不由嗤的一聲笑出來道:「你這人,把人慪急了,又來陪不是,下次我要再理你才怪呢!」

  東方明因已逗得她一笑,不由心中非常高興,也笑道:「我只問了一問,誰敢慪你。」

  說著,又攜了纖手,在那左側一行粉紅色的花樹之下,緩步向花中走去。小珠也不再生氣,由他攜著手,一路說笑著,花光人面,交相輝映,分外點綴得一片海山如畫。

  兩人正走著,猛聽得遠處有破空之聲異常刺耳。再看時,西北、東北兩邊天空均有了異樣,南邊海上也有了異聲。

  東方明忙道:「不好了,這一定是妖人大舉來攻,祖母固然久已離山,祖父也雲遊在外,如果那阿修羅老怪乘此來攻,那便糟了。」

  小珠再看時,果見西北天際一大片烏金色光華,疾如奔馬飛馳而來。那東北的一片青白光華夾著無數紅星,飛得似乎較慢,但聲勢之壯,有過之無不及。

  南邊海上,更是狂瀾疊起,怒濤飛漲,那海水忽然壁立千仞,象一座銀山也似的,向這座小島湧到。

  不禁花容失色道:「照這樣看來,一定是各路妖人會合來攻,如何是好呢?」

  東方明道:「姐姐休驚,妖人聲勢雖大,我料得祖父必有安排。便祖母人雖不在島中,又與祖父反目,但對我輩兒孫,決無坐視之理。至於島中現有人力,父母固然均已得祖父母真傳,便各位伯叔,兩三輩門人也非弱者,如以實力而論,更未必便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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