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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正在傷心之際,猛聽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你兩個娃兒怎麼不安本分,在我袋裡乾坤裡面,又這樣胡鬧起來,你放心,在我這頑囊裡面他死不了,都有我呢!」

  說猶末完,只聽輕雷微震,哪裡有什麼夕陽芳草槐花流水,自己身子原來卻在一間精舍當中。

  珠簾高卷,青煙微嫋,正是晝長人靜時候。所居頗似一角江樓,檻外遠山如畫,雲帆可數,天風琅琅,夾以水聲琴韻,不禁胸襟為之一爽。

  再細看時,李鈺穿著一件黃麻道服,正在南窗之下彈著琴,豐神沖夷,意態泰然,又是一番情景。

  不由心中大詫,忙叫道:「李師哥,方才你不是已經兵解了?為何卻又在此間彈琴,那全都是公孫師叔設的幻相嗎?」

  李鈺聞聲,驀然琴聲一歇,站起來道:「師妹,我也記得仿佛萬分對不過你又複無以自明,所以自行兵解,又似聞得師妹哭聲,猛覺神智一糊塗,怎麼又到此地來了?」

  「難道适才所遭,真是幻境嗎?」

  秋華聽了想起方才經過不禁玉頰又是一紅,自知仍在公孫壽昌袋裡乾坤之中,一舉一動,師叔無微不明,連忙嗔道:「都是你要尋死覓活的,害得我又被公孫師叔數說了一番。如今我倆在他老人家袋裡乾坤之中,據公孫師叔口氣,余師叔恐怕已經尋到師尊、師母面前去了。還不趕快自己收攝心神,預備應付未來難關,只問這些沒要緊的事做什麼?」

  話才說完。又聽公孫壽昌道:「到底還是秋華聰明,事情已經過去,你只問那些沒要緊的事有何用處。你兩個還是打點打點對付餘夜珠的事才是正理。」

  說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李鈺才知适才種種,公孫壽昌都已知道,忙又跪下默禱了一番,請求師叔庇佑。又聽得公孫壽昌笑駡道:「你這孩子怎的這樣沒出息,秋華真比你強多了。大丈夫要敢作敢當,一切都有我呢。你兩個只實話實說決無妨礙,便有虧吃也有限,知道嗎?」

  說罷便歸寂然,兩人心中略放,便就室中各自入定不再交談,半晌之後,忽又聽見公孫壽昌道:「余道友,我這懶人去得稍遲,他兩個已經都為洪昆老怪蜃氣所中遭了魔劫,全都壞了道基。最可憐的是秋華這孩子因為天仙無望忿不欲生。那李鈺也因無以對秋華兩次兵解均被我解救下來。

  「這事情以情理來說,如果向三連不偕妖婦上前奪寶調戲,李鈺決不至妄自動手,如不動手則向三連固不至自取滅亡。李鈺、秋華這兩個孩子也不會把屢世修為壞於一旦,更樹下洪昆這個強敵,你請想一想這筆賬到底如何演算法才對呢?」

  說罷又聽餘夜珠哭道:「如此說來,倒是我那丈夫罪有應得,不怪這兩個小畜生了。那麼你方才說的話又想不算麼?」

  接著公孫壽昌冷笑道:「我自有生以來,幾時話說了不算,方才我的話不是說得很明白嗎?如果其曲全在他兩個身上,又竟逃出洪昆魔掌,我必請師兄重責,並將尊夫殘魂代煉復原,令其轉劫。如今其曲既不在兩個孩子身上,而且他們又因此壞了道基,向三連已死免究,已是客氣,叫我如何能再委屈自己的孩子呢?」

  二人聽罷,知道公孫壽昌在幫著自己和餘夜珠爭論,心中稍慰。又聽師母道:「這兩個孩子其實可憐得很。就事論事,李鈺雖然孟浪一點,但是,師妹你平心而論,他看見同門師妹被辱能夠不拔刀相助的嗎?再說,向三連自從入了魔道以後,他所作所為你也應該知道,假使今天李鈺不去,秋華這孩子遭了他毒手,我夫婦能不去尋他算帳嗎?

  「果真他死於我夫婦之手,你又待如何呢?而且他自入了魔道之後,所造淫殺之孽何止千百,這些無辜罹難的人又到哪裡去申訴。你試再細想一想,如果他確無取死之道,我便將兩孩子獻上,聽你誅戮報仇如何?」

  說罷餘夜珠似乎半晌不語,驀然道:「如以情理而論,誠如你兩人所說,不過在我來說,難道殺夫之仇不報,就這樣算了不成,我也想請賢伉儷和公孫道友還我一個明白來。」

  忽又聽見雲麾真人笑道:「殺夫之仇自然不能不報,不過假使尊夫因此轉禍得福,歷劫償完淫殺之孽,便能轉歸正道,是算恩還是算仇呢?」

  餘夜珠亢聲道:「如果拙夫真能因此償清夙孽,轉入正道,那我是求之不得,還有什麼冤仇可言。不過适才公孫道友已經明白拒絕,你看還有什麼法想呢?」

  接著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余道友,果真你能對兩個孩子高抬貴手,肯將這段公案作個合理了斷,我這懶人也說不得辛苦三晝夜將尊夫殘魂煉好,並且敢保將他附在殘魂上的本命神魔除去,令他轉劫以後不昧本來,你意如何?」

  余夜珠聞言,似不甚相信道:「他那本命神魔還附在殘魂剩魄上面嗎?」

  公孫壽昌道:「那如音如隨的魔鬼,豈但附在他身上,並且因你一念偏念,恨火所至,已經進入了你的紫府玄關了,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餘夜珠似乎吃了一驚道:「公孫道友,這話是真的嗎?這便如何是好呢?」

  接著公孫壽昌哈哈大笑道:「我生平從未對人說過假話,又何必對余道友加以恫嚇呢。你如果不能設法將這個陰魔除去,縱使夙根再厚,修持再好,終必被陰魔纏擾以至墮落,尊夫向三連不就是一個很好前例嗎?他在未墮魔劫以前,雖非完人,卻也是一個自了漢的修士,一經墮入魔道,便每況愈下,終至倒行逆施,又豈是道友始終之所能及呢?」

  余夜珠聞言似頗畏懼,聲帶惶急道:「話經道友一提,我也自覺頗有異樣感覺,這便如何是好呢?」

  語畢,又聞雲麾夫人道:「賢妹不必驚慌,此事外子已經為小徒等推算過,已有安排。為賢妹計,最好擇一善地,從此閉關潛修以極大忍耐與定力,先行煉去本身陰魔,然後出山積完前此所發宏願三十萬外功,再行重修大乘,這是一條平坦大路。

  「但有幾節難處,第一、必須摒除一切雜念,才能坐關,否則轉易為陰魔所乘,稍一不慎便不堪設想。第二、是在坐關期間,尊夫轉劫之事便無法兼顧,那必在本身陰魔完全煉化之後,才能出外尋訪,為期至少也須半甲子以上。

  「在這期間,賢妹對他是否可以不聞不問,聽其自然。第三、修道人最重因果,賢妹和尊夫已有幾生都是情節牽孽繞,在成道以前,無論如何必須將這場因果作個了斷,賢妹在這時候,也必須有個打算。」

  雲麾夫人說罷之後,似乎微聞餘夜珠嘆息了一聲,又淒然道:「舍此以外還有什麼兩全法子嗎?我現在方寸已亂,一切惟有望師姐賢伉儷和公孫道友為我代籌了。」

  說罷,又微聞啜泣之聲,兩人聽罷,知道餘夜珠已由問罪轉為乞憐,一想她的身世與所遭,也覺可憐。

  猛又聽雲麾夫人道:「兩全的法子雖有,也確非易事,那只有先由公孫師兄將尊夫神魔代為煉去,賢妹也在此時兵解,附體陰魔由他一同煉化,兩人同時轉劫,來生在未曾入道前,先將孽債償完全,再行修為或可較易,即使天仙無望,也不難複證散仙,作一對神仙眷屬。不過向三連為了清償孽債,不得不轉女胎,賢妹反而要現男身了。你如願走這條路,愚夫婦必當到時接引,令你二人不昧本來,雖然聚首之期也必在三數十年以後,不過一經入道,恢復今生道力,但可一同出山修積那三十萬外功,以償夙願。雖修為期間也不免艱險叢生,成就也不太大,至多不過如愚夫婦現在的光景,你意如何呢?」

  隨聞餘夜珠哭道:「師姐和公孫道友如能如此成全,我感激不盡,今生已矣,來生尚懇收入門牆,得在弟子之列於願已足矣。」

  李鈺、秋華兩人正在聽得入神,猛聽公孫壽昌大笑道:「你余師叔已經大澈大悟,你兩個還不乘此出來拜見,即便了結這一場冤孽,更待何時?」

  說罷只見一道青光穿簾而入,所有屋宇陳設全歸烏有,只覺身子暴縮,被那道青光卷著向上升,一轉眼便落在地上。

  再細看時,已在師尊丹房之中,師尊、師母和公孫壽昌都在丹房裡,那餘夜珠也淚痕狼藉站在一旁。兩人連忙伏地請罪。

  倏見雲麾真人雙目一揚,沉著臉色道:「此番魔劫雖由前定,但如李鈺稍加鎮定,不犯貪愛嗔癡四戒,究竟要好得多,無論如何說法,你總難辭其咎。本應就此迫還劍寶,逐出門牆,姑念除一念情癡之外,尚無重大不是,著先打四十蟒鞭,再去後山潮音洞,潛修半甲子,直至余師叔夫婦轉劫入門,化除冤孽為止。在此期間,每日子午二時罰受心火焚身之苦,不許行法規避。到時必須由余師叔夫婦親口允許,解去這重冤孽,方許出困。」

  繼春聽見李鈺說到這裡,才知自己竟是餘夜珠轉劫,那小桃必系向三連無疑,立即說道:「小弟俗人,久昧前因,如此說來,我想必就是餘夜珠的轉生了,那向三連也許就是小桃師姐。想我夫婦無端造因,自己歷劫無妨,又竟累大師兄在此受罪三十年,實屬於心難安。現在小弟既已歷劫歸來,又複得男身,歸入師尊門下,可謂因禍得福,但是對師兄這場冤孽如何解法才對呢?」

  李鈺淒然道:「我雖在此潛修三十年,日受心火焚身之苦,只有功力日高,並無災害,只覺昔日所為,未免荒唐,實屬罪有應得,不過三十年來舊夢猶新,未免太無顏對秋華師姐了。你如願解此結,還望代求小桃師妹,只她一言,我便立時出困。如能央求小桃師妹,代邀秋華師姐同來,四人當面說明,我更感激之至。」

  說罷,心火又盛,李鈺全身,已經燒成一個紅人,好像一塊火炭一樣,雙眸緊閉,呻吟不已。繼春不禁側然道:「如須小桃姐一言,小弟自問她決無推卻之理。但是小弟初來,新奉師命來此修為,一切情形不熟悉,她又隨秋華師姐,一同伺候師母,一時如何來呢?」

  一語未畢,只見青白光華一閃,秋華、小桃已經相攜著站在面前,小桃首先向李鈺為禮道:「小妹前身多行不義,以致天公假手師兄加以誅戮,實屬罪有應得。乾天紫焰神雷一至,正是我的剝複之機,如今想來不但師兄於我無憾,亦且感激之不暇。適承師母以冰魄神光相照始悟前因,除已向大師姐謝過,特稟明師尊、師母兩位尊長來此化解冤結。以前夙孽,自願自此一筆勾銷,還望大師兄不念舊惡,予以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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