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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泰官笑道:「你要問那兩位老夥計嗎?一位是大鬧南都行刺韃王多鐸的魏思明。一位是大明鎮南關總兵解壯飛。」

  魚老不由失驚道:「這三位我都有個耳聞,怎麼鬧到一處去,開起酒店來?既在東山怎麼連老師父和庵中長老全瞞了過去咧?」

  泰官笑道:「老師父神目如電,焉有不知道之理,今晨我來時,這三位便擬上香皈依。這以後,便也是庵中長老,如今全已算是自己人咧。」

  魚老大笑道:「近來庵中真是興旺,除開後起之秀而外,便這批遁跡已久的人物,也一天多一天,如果那年羹堯,能再借韃王之力,做出一番事業來,真也是一件快事。但有日能許直搗幽燕,重見漢宮威儀,我便死也瞑目咧。」

  曾靜在旁笑道:「老將軍要想看見那一天,並不太難,只是還須辟穀才行。」

  魚老不禁愕然道:「此話怎講?我既不修仙又不學道,好好的為什麼要辟起穀來?」

  曾靜大笑道:「你方才不是有恥食不義之意嗎?真要做到不食周粟,要等到那一天,豈不非得辟穀不可?」

  魚老又大笑道:「這二者怎能混為一談?須知這種不義之食,卻與伯夷叔齊的不食周粟完全兩樣咧。」說著又相與大笑,天雄忙又道:「我雖不知這位謝老婆婆是何等人物,既然白兄與晚村先生都深知其人,自必是一位前輩女俠,但她怎麼忽然查問起這馬來歷咧?」

  泰官笑道:「據她說,她有一位唯一知己,昔年曾攜一馬一劍,北上有事,那所攜之馬,名喚墨龍,毛片骨格烈性全與此馬無異,心疑這馬便是那馬後代,想在這匹馬上,打聽出她那故人的下落來,所以才托我向馬主探問一下,要依我說,女人到底是女人,這不嫌太過想入非非嗎?」

  說罷,不禁又大笑不已,天雄忙道:「白兄不可如此說法,這位謝老婆婆的話,也許有幾分猜對了,那馬的前主人,原是邯鄲城外北山崆內天龍寺,一位高僧,法名林明,卻正是江南人氏,初到那裡還是俗家打扮,也只有一柄短劍,和一匹黑馬。偶然在那寺裡寄住了些時,不知怎的,忽被老和尚留下,三言五句便出了家,後來又到北京城和晉北五臺山各去過一次,老和尚一死,他便不再出去,這和尚不但精通內典,更擅書畫,又有一身極好功夫,但從未顯露一次,也從未提及俗家身世姓名,更絕少朋友往還,只有與傅青主先生,有一次對飲山中,相與大哭而別,此外數十年中,並沒有看見他有俗人來訪,卻獨對那匹老黑馬非常愛惜,平日總以老夥計相呼,這匹馬便是那匹老黑馬和寺中舊豢一匹黑馬交配而生的。」

  泰官不由點頭道:「既如此說,也許那林明和尚,便是謝五娘的故人亦未可知,可惜我無暇分身回去,你到太湖以後,千萬要將此事告訴她才好,要依我看來,這位老前輩也許和那和尚有一段哀豔故事亦未可知咧。據她說,生平只有這一項心願未了,你便可想而知咧。」

  天雄笑道:「如果確實其間藏有什麼事,這位老婆婆,倒也真情癡得很,只可惜那林明和尚,已在去年圓寂,那匹老黑馬又不食殉主,便告訴她,也只好到邯鄲去掃一掃那林明和尚的骨塔和義馬墓,要想見到人和馬卻辦不到咧。」

  翠娘不由一怔道:「有這事嗎?你怎麼知道得這樣詳細呢?」

  天雄一笑道:「我在落魄邯鄲的時候,全仗做短工度日,那和尚圓寂以後,義馬殉主的事傳遍地方父老,曾哄動一時,靠那建塔立墓的事,我也曾混過兩天的飯落兒,怎麼會不知道。這匹馬原也豢養在寺中,自那和尚和老馬一死,它卻三不知從寺內趁機溜了韁逃了出來,不幸被那趕煤車的王八蛋收下,做了那拉煤車的牲口,又捨不得喂它,只一味鞭打驅使,要不是遇著我和年雙峰兩人,卻真幾乎冤枉下了湯鍋咧,我和年雙峰訂交,也便從那個時候起,卻也虧了這馬咧。」

  翠娘只聽得仰著一張俏臉笑道:「難怪這匹馬有這樣靈異咧,原來還有這等來頭,照這樣一說,這位和尚也許真是那位謝老前輩的故人亦未可知,便你不說,我也非告訴她不可呢。」

  魚老不禁愀然道:「既然此馬有這等來歷,那位和尚一定也決非常人,只可惜河山變色,卻竟令英雄披上僧服,老死空山,豈不可惜?」

  正說著,忽聽了因在岸上大叫道:「魚老施主好樂,怎又對月興杯起來?白老弟回來了嗎?」

  眾人一聽,連忙起身相迎,白泰官也忙道:「小弟已經回來,現在奉了老師父和諸長老之命,要請此間各位全到西山去一趟咧。」

  了因大師一面笑著,一面走上船頭道:「難道老師父和在庵各長老,還不能做主,一定非要我們去不可嗎?」

  泰官道:「不但要請此間諸位全去,還特為差了我趕到北京去一問周路二叔才能決定咧。」

  了因大師又道:「此事本宜慎重為是,我們去與不去無關宏旨,問一問周路兩位,卻是理所當然,不過這一來,你又要多辛苦一趟咧。」

  接著,向各人見禮之後把頭一低,看見那一桌盛席,不禁又笑道:「魚老施主今夜為何忽設這等盛席,是有什麼事情嗎?為何事前卻不見邀咧?」

  那曾靜忙又道:「大師快別說這話,目前他正生氣咧。」說著又將曹寅送程儀送酒席的話說了,了因大師笑道:「這廝想是有錢沒法花咧,所以各處亂送,不過他既說明是送馬施主的,便與我等無涉,你只權當你這位老世侄請客,卻無須生氣。須知馬施主既頂著王府護衛而來,如果拒之過甚,反非所宜咧。」

  魚老笑道:「原來你也是這等說法,那就不怪他們全慫恿著我收下來了,不過來人卻說是送給馬老爺和各位大俠的,你也有份,這筆賬卻不能單記在一兩個人頭上咧。」

  了因大師大笑道:「管他送誰的,我是一個道道地地的出家人,這些葷酒與我無干,既然一塵不染,那筆賬自然也不會記到我頭上來。」說著一同入座,又問到太湖的情形,泰官只說有關年雲二人姻事,顧肯堂先生力主須一問周路二人,便血滴子之事,也須赴京探聽之後再說,了因大師也點頭稱善,泰官又笑道:「那位博傅兄不是打算立刻北上嗎?如今那林老前輩已經去了,可惜沒有能讓他二位同行,如今我這馬太快卻恐怕他趕不上咧。」

  了因大師又笑道:「你當他還在此地嗎?今日天尚未明他便起黑票走掉咧。」

  翠娘不禁失聲道:「這如何使得?他是一個渾人,如果那李元豹已經通知各衙門那便糟透咧。」

  了因大師笑道:「你放心,這傢伙,傻人也有個傻心眼,便那李元豹已經通知各衙門,那些番役,也未必便能拿住他,何況他已混過江去,更是萬無一失,不過在我那寺內卻鬧了一個大笑話,幸虧那知客僧是我徒弟,書記僧也不是外人,否則便連我也弄得啼笑皆非咧。」

  魚老忙道:「這廝又鬧什麼笑話?你不是說他和你那幾個徒弟很說得來嗎?」

  了因大師大笑道:「就壞在這個地方,他因和各人全混得很好,不知怎麼說到出家上去,他的出身來歷,我早告訴了我那幾個徒弟,便他也一字未瞞,連被白老弟戲弄的話全說了出來,又連說想走,我那徒弟靜修也不是東西,有意逗他說:『你要此刻就走,除非是我金山江天寺的和尚或可無礙。』誰知他隨時便纏著我那徒弟要出家,並且說他在少林學藝就早想出家,只因恐怕熬不住不動葷酒,才沒有敢這麼做,後來出了少林寺,在江湖上混,才知道和尚不吃葷酒不過是擺個樣兒,有的竟大吃特吃,這才想穿了懊悔,如要出家那就還不現成……」

  魚老看著晚村不由大笑道:「這廝原來不但不傻,而且也很乖覺,只一次便看出便宜來咧。」

  晚村笑道:「我本來就是個和尚,怎能算是佛門子弟?這廝如果真的以我為法,那便是罪過咧。」

  了因大師大笑道:「魚老施主不必取笑,那廝說的酒肉和尚,卻未必便是說的不昧上人咧,你且聽我說完再說。」

  接著又道:「我那幾個小徒當時也知闖了禍,只有對他說明出家決不是立刻可以做到的,妊不容易勸了下來,卻不料這廝嘴上雖被說服,心中卻打好主意,今天竟乘著大家做早課之際偷了那靜修一身僧服和一頂竹笠,用翠娘送他的那個包袱連兩根虯龍棒也包了,溜出寺去,在附近尋個小剃頭鋪子,將一頭頭髮剃得乾淨,就在剃頭鋪裡,將一身僧服換上,竹笠向頭上一戴,在剃頭錢之外,又多給那鋪中小夥子幾個錢,竟著他到寺中,尋著靜修說明,衣服是他帶走了,一到嵩山便著人寄回銀錠,並請那書記僧代寫一信給我,說明他非立刻回去不可,當那靜修和書記僧常明見已出事,連忙去告訴我,一面分出人來去追他,等到江邊一查問,果然有這樣一個和尚已過江去了,哪裡還追得著?你能說他真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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