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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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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老見他皺著雙眉,又捧著肚子,知是藥力已經發作,所受毒氣將下,連忙扶著,一同步上船頭,一面命翠娘陪了泰官前往將馬牽來,好在那寄馬酒店不遠,二人牽馬回轉,天雄大解也罷,正待進艙,卻不想那馬遙見主人,竟冷不防一下掙脫韁繩長嘶一聲昂首揚鬃直向船頭縱去,天雄聽慣嘶聲,才一掉頭,那船一晃,馬已縱立身側,屹然不動,又低吼了兩聲,天雄不由忍著痛,伸手撫著馬背笑道:「才只一日不見,你怎便如此?雖知我已負傷,一時卻不能騎你趕路咧。」 那馬又吼了一聲,用馬頭在天雄身上摩了兩下,似頗解意,就在這時候,艙中諸人和白泰官魚翠娘,全已站在艙口和船頭上,翠娘不禁笑得一張嘴合不攏來道:「這馬真作怪,就活像懂得人話一般,馬大哥何不再囑咐它讓白叔騎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聽話。」 天雄真的扶著馬背,一手指著白泰官道:「我不幸中了敵人暗器,一時難以趕路,恐誤主人大事,如今只有托這位白兄前往太湖一行,大概不過數日,一定仍舊回到此地來,你卻不可再倔強咧。」 那馬看了白泰官一眼,把頭一點,又吼了一聲,眾人格外驚奇,白泰官試一牽那馬,竟掉頭上岸立定,向天雄長嘶一聲,白泰官試再踏鐙上馬,那馬果然不再倔強,只看著天雄低吼連連,翠娘不禁喜得打跌道:「天下竟有這等牲口,我還第一次看見咧。」 天雄連忙扶著船上將軍柱取出那兩封信向泰官道:「馬尚如此,我這寄書人,更不敢誤事了,這兩封信索性便相煩白兄代呈庵主和肯堂先生,並請美言一二。」 泰官下馬,接了那信笑道:「豈但馬兄不肯誤事,便我白某也決不肯有負此馬咧!」 說罷收好兩信,向各人把手一拱道:「我就此便去,多則三天,少則二日必定趕回,再行相見。」 說罷,便又上岸,一躍上馬,那烏看著天雄又昂首長鳴不已,直等天雄把手一揮,才絕塵而去,只半日之間,便趕到洞庭東山湖邊,泰官一看,黃昏已過,已是柳梢月上,心想此刻如果趕過湖去,再到西山,已經來不及,而且人馬均須進食上料,不如再在東山過上一宿,明早再過去也還不遲,但向湖上一看,只見一天風月,萬頃鷗波,又不忍遽去,正在立馬欣賞湖上夜色,忽聽那大柳樹下有人笑道:「白大俠打算到西山去嗎?我們正擬放棹夜遊,便請同去如何?」 泰官—看,卻是一位清臒老者,頭挽道髻,身穿麻黃道服,拄著一條竹杖,緩緩從樹蔭下走來,再仔細一看,卻是太陽庵長老之一,嘉定黃松筠,不禁下馬叫道:「松筠先生,怎麼有此雅興,夤夜來作太湖之遊!」 松筠笑道:「我是應孤峰上人之邀,同來湖上小聚,此約原定十日,現在已是第五天,只因連日月色甚好,所以打算借這三萬六千頃的煙波淼渺,和無邊風月,一滌胸中積鬱,你如有興,便做一個不速之客如何?」 泰官笑道:「既有松筠先生在座,又是孤峰大師的主人,自當奉賠,不過現在因為身有要事,非一見老師父和肯堂先生不可,而且我自午後從京口趕來,直到現在尚未進飲食,委實人馬全餓了,所以只好方命咧。」 松筠不禁微訝道:「你有什麼要事,便這等忙法?老師父和肯堂先生全在船上,如非我一時豪興去尋那謝五娘索酒,你便此刻趕到西山也一位遇不著,豈非冤枉?」 接著又笑道:「至於肚子餓了,我們那條船,只等一開出去即便暢飲,雖不是什麼山珍海味,卻有七斤以上的老鴨子,剛出水的新鮮魚蝦,還不能填飽你的肚皮嗎?」 泰官大笑道:「如此說來,倒是因緣巧合,口福不淺,決定依你同去就是,不過我這匹馬,是向人家借來的,又是一匹千里龍駒,卻寄向哪裡,上料飲水咧?」 松筠又笑道:「那更便當得很,你只和我一同到謝五娘那裡去便了,包管她替你把這匹馬伺候得好好的。」 泰官聞言,忙道:「那謝五娘,不是那位開酒店的老婆婆嗎?她雖然有兩個老夥計,對付我這匹馬卻不太容易咧。」 松筠大笑道:「憑你這樣老江湖也一樣輸了眼咧,你知道那位老婆婆和兩位老夥計是誰嗎?老實告訴你,她便是當年在嘉定城下力敵李成棟,劍劈滿洲三勇士的謝曼華,那兩個夥計,一個是行刺豫王未果的神刀一陣風魏思明,一個是做過鎮南關總兵的解壯飛,難道連你這匹龍駒都伺候不下來嗎?」 泰官牽著那馬不由大驚道:「怎麼有三位出色人物隱居在此,我一點也不知道咧?」 松筠笑道:「他們本來不求人知,對過去一切又諱莫如深,你怎麼會知道?便是我,也因與那解壯飛交成酒友,他又知我是耀滄公的從侄,為了剃髮一令當了老道才稍吐行藏,你怎麼會知道?」 泰官道:「既如此說,老師父總該也知道了,曾否羅致庵中咧?」 松筠道:「老師父神目如電,人既近在咫尺,怎麼能瞞得過他?如今這三位,雖然仍未上香,算不得庵中執事長老,卻早成遙為護法的施主咧,只除我們這三五人而外,全不知道而已。」說著,一同向山村中走去,不一會,便在一家村店門前停了下來,山中人大抵早睡,雖然才只定更時分,店門已關,松筠用手在那門上敲了一下,只聽裡面一個蒼老的口聲道:「外面是誰?我們已經打烊多會,怨不待客了。」 松筠笑道:「我是黃道士,特來看望,還打算要討幾十斤酒咧。」 內面答道:「好大口氣,一討就是幾十斤,須知本店本短,外帶僧道無緣咧。」 說罷哈哈大笑,那店門呀的一聲開了,走出一個赤膊短褲,手持蒲葵扇的椎髻矮老頭兒來,一見松筠身後站著一個精壯漢子,又牽著一匹馬,不由一怔,忙道:「這位是誰,怎麼夤夜隨來?」 泰官大笑道:「老朋友,你怎麼認不得我了?我們不是老主顧嗎?」 那老頭兒,一揉眼睛,又就月光下一看笑道:「阿哥請恕眼拙,平日來往的人又多,老漢實在記不起來咧!」 松筠笑道:「解兄怎麼有眼不識泰山,這位便是當世大俠之一,江南白泰官,他每到西山燒香,必來寶店小飲,怎麼到現在還不認識咧?」 那老頭兒不禁又大笑道:「我道是誰,卻有這等氣概,原來卻是名震江湖的白大俠,既如此說,且請進來,容我生火做菜同飲便了。」 白泰官連忙把手一拱道:「小子浪得虛名,何足掛齒,老前輩太過獎了。」 那老頭兒看了松筠一眼道:「你大概又把那陳芝麻爛穀子的廢話在白大俠面前搬弄出來,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連朝代全換了,你這是何苦咧!」 松筠大笑道:「全是自己人,說說又有何妨?你放心,那韃虜雖然大肆訪查山林隱逸,一時還找不到你三個身上。」 接著又笑道:「你且不必張羅,我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既已打烊,生火大可不必,只須把那自釀的鬱金香給我們三五十斤便足感盛情,另外白兄騎來的是一匹龍駒寶馬,相煩代為照料一兩天,可以嗎?」 那老頭兒又一看那馬,不禁喝了一聲采道:「好牲口,是白大俠的嗎?可惜天下澄平已久,又在江南,卻顯不出它的好處來咧。」 泰官笑道:「我哪裡會有這等好馬,他是一個敝友從北方騎來的,只是烈性又戀主異常,如准暫留尊處,還請老前輩多多照應才好。」 正說著,忽聽店中又有人笑道:「既是當世大俠,自有名馬,且待老身再來看看,比我當年那匹小墨龍如何?」 接著便從店內裡走出一個鶴髮雞皮異樣精神的老婆婆來,先在月光下向泰官看了一眼,又看著那馬,微噫一聲,隨即又笑道:「久仰白大俠當世人傑,既到小店且請小坐稍談再去,至於這匹馬,不用說我這兩位老夥計,便老身也招呼得下來。」說著,掉頭向內面叫道:「喂!老魏,有客人來咧,你還不趕快把燈點上。」 那矮老頭兒方笑道:「這傢伙也許已經到大槐國看招親去咧,還是等我來吧。」 說猶未完,忽見店中燈光一亮,一個人大笑道:「老解,今天活該你做人,沒有喝酒,要不然,還不是早睡了,我老人家卻不是渴睡漢咧。」說著,只見店中已經點上半支殘燭,又走出一個隻穿一件細竹編就的汗衫和一條短褲的老者出來,大笑道:「黃道爺固然是熟人,便白大俠我也暗中相識已非一日,只不過因為我這老酒保不便高攀而已,卻想不到今晚竟揭穿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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