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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魚老一面還禮,一面笑道:「老朽倔強海上,屢次得罪北廷,足下能不以海盜相視,已是異數,這樣優禮卻不敢當咧。」

  曹寅忙道:「老將軍昔日各為其主,孤忠耿耿,誰不欽佩?現在已經遁跡山林,不再與聞時事,便朝廷也不深究,何況曹某一介閑曹,焉敢不以前輩之禮相見,如許下交,還望不必以俗吏目我才好。」

  說罷又向白泰官笑道:「曹某久聞江南諸俠英名,昨日還特為南來,拜訪金山了因大師,原想請其一一介見,以遂傾慕之心,卻不料緣慳一面,竟未見著,如今幸喜得遇白大俠,總算不虛此行,這痛快得緊。」

  白泰官也拱手笑道:「白某草野莽夫,混跡江湖,何足掛齒。大人這等說法,恐怕是違心之論咧?」

  曹寅正色道:「曹某自束髮受書,得讀太史公遊俠列傳,即慕其人,但恨今世所未見,及至遊宦江南,得悉諸俠高風,便急欲一見,只因各位俠跡靡定,無法奉訪而已,今日一見,幸喜得逐夙願,大俠如果以為違心之論,那便是不屑論交咧。」說著又笑道:「我想不到,一日之中而得識這許多朋友,真是緣法非淺,由此便足見江南地靈人傑了。」

  說罷,又向魚老道:「那馬護衛既在船上,能容一見嗎?」

  ▼第二十八章 太湖群俠

  魚老對曹寅本十分不願延納,但因曾靜一再勸說,又因天雄受傷,非那解藥不行,所以才勉強出迎,但一與曹寅見面之後,一切全與俗吏不同,毫無官場習氣,而應對之際,又非常恭順,說話也全聽得不刺耳,不由觀念稍改,便也笑道:「他便睡在中艙,只因傷重不能起身,如果不嫌簡褻,便請中艙相見如何?」說著便肅客前進,天雄遙見曹寅走來,忙就榻上把手一拱道:「老大人請恕卑職身負重傷,不能起身行禮了。」

  曹寅慌忙答禮一面道:「馬兄未免太謙了,兄弟也屬雍親王門下士,彼此全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客套?此地更非官場,這大人卑職的話,還請不必再提,否則豈不令人齒冷。」

  接著又道:「王爺近來安好?」

  天雄忙道:「王爺安好,不過老大人既然也屬王爺門下,那我便更加不敢放肆咧!」

  曹寅大笑道:「馬兄今之豪土,既在雍親王府,難道不知道王爺對門客幕僚的脫略,和同事之間相處的情形嗎?」

  天雄也笑道:「既到江南來,當與王府不同,要不然豈不令老大人不快。」

  曹寅又笑道:「馬兄那更是以俗吏目我了,果屬不棄,還望以朋友相待才好。」

  接著又道:「兄弟此來,一為敝友李元豹向馬兄謝過,二則他因不合少留了一點解藥非常內疚,原意本想親自送來,無如自己也被魚老將軍千金打傷,所以特為命我將解藥送來,還望從速服用,以免拖延時日。」說著,掏出一個小紙包,放在炕側,又向魚老大笑道:「如論那李君為人確有不合之處,不過這次也算由令嬡予以薄懲,還請高抬貴手才好。」

  魚老未及開言,曾靜先微笑道:「此事晚生昨亦在場,那位李兄委實言而無信,殊非江湖人物所應有,魚老將軍已到烈士暮年,火氣雖未全退,有老大人這樣斡旋其間,當不至和他一般見識,不過馬兄此次系奉雍邸之命甫來有事,他既系官身,卻那等說法,儼然也以頑民自居,已屬不知居心何在,又不按江湖規矩,用極無恥的下流手法將馬兄打傷,既然自願留下解藥,換他老婆一條性命,複又只給八成,這種無恥卑鄙行為卻委實要不得,其實當時除晚生而外,其餘諸人沒有一個不料到他要留下一手的,所以一再當場喝破,但他恬不知恥,竟公然說出向來行止光明的話來,豈不令人齒冷?所以魚小姐與我們這位白大俠才跟去窺探實在,誰知果然不出所料,魚小姐這才聊示薄懲,教訓他一下,他這藥送不送來全無大關礙,實不相欺,這位馬兄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只因雍邸紮飭之事,至關要緊,不容稍緩,又恐身死不明,有負使命,正打算今日便到南京去,向江南總督呈明一切,請代由驛遞報請王爺定奪,並另外派人南下,以免誤事,如非魚老將軍和白大俠不願置身其間,以免出處為難,極力攔阻,此刻早已扶傷換船就道了,大人便來也趕不上了咧。」

  曹寅一聽不禁微訝,忙道:「如此說來,這位李君更是荒唐了。」

  接著略一沉吟看著天雄道:「馬兄傷勢決可無礙,據他說,這解藥服下去,至多數日便可痊癒,不過馬兄如有要公在身,卻延緩不得,兄弟雖系閑曹,這江南情形卻甚熟悉,如可代勞,還請言明,只要能盡力,大家再做商量,以免貽誤才好。」

  天雄冷笑道:「大人美意,自當遵命,不過王爺命我南來,只是採購一點蘇杭土產而已,卻值不得褻瀆大人咧。」說著掏出那封委紮來又道:「大人請一過目便知道了。」

  曹寅接過一看,果然是一封飭購土產的紮子,不由笑了一笑道:「如此說來,馬兄倒不必著急了,只將這藥服下,兄弟隨即命人來接,先請到我那鎮江寓所去住上兩天,包你將要採購的東西備齊好,讓馬兄銷差。」說著目光又向眾人一掃道:「不過採購這蘇杭土產的差事,向來都由兄弟那裡代辦,王爺卻未見得專因此事,便派馬兄到江南來咧。」

  天雄又怫然道:「大人如此說來,一定是我有冒名招搖情事了?那便請通知有司衙門,先行看管,馬某靜候發落如何?」

  曹寅忙道:「馬兄不必誤會,兄弟怎敢如此輕視?實因王爺此次既命馬兄南來,必另有機密大事,所以才如此說法,便馬兄不說,我也猜到一半,且等到敝寓之後,再為陳明如何?」

  白泰官聞言在旁大笑道:「馬兄倒不必隱瞞,此事但說無妨,士各有志,卻母庸諱言咧。」

  說罷,又向曹寅道:「大人請恕魯莽,待我直言奉告便了。」

  接著又笑道:「馬兄此次南來,便是奉了雍王之命,攜了那年二公子親筆書信來尋顧肯堂先生,並邀此間了因大師和這位魚老將軍北上,不過肯堂先生固然遠遊未歸,便我輩也不知下落,了因大師又是一個方外人,便連住持江天寺也嫌煩瑣,哪肯應邀前往?至於魚老將軍大家全知道,更是一位勝國孤臣,焉有中途變節之理,昨宵正全在焦山小聚,一邊固請,一邊堅持,鬧得纏夾不清之際,卻不料那李元豹卻趕來興問罪之師,倒替他兩位解了圍咧。」

  曾靜又笑道:「你且別說別人,怎麼偏把自己忘了?你不也在被邀之列嗎?」

  白泰官大笑道:「我算得什麼東西,怎麼敢和了因大師魚老將軍相提並論?不過生平卻也有個小小毛病,那便是見不得達官貴人,上不得台盤,何況相邀的又是一位王爺咧,所以只好也敬謝不敏了。」

  天雄正在默然不語,魚老者又大笑道:「你既和盤托出,那我也只好說老實話咧,我真想不到,憑我一個逃死不遑的老海盜,居然上邀一位王爺賞識,專人來邀,不過我這一付老骨頭早已有了主見,要不然倒也值得咧。」說著雙臂一振,兩眼精光四射道:「海上敗將,如今更已老去,只圖遁跡在這金山腳下以終天年,難道還有人放心不下嗎?」

  曹寅不由一驚,忙道:「老將軍高風亮節,聲名遠播,誰不欽敬?我雖不知馬兄如何說詞,但雍親王無殊今之孟嘗信陵,好客之風也人所共知,焉有放心不下之理,還請勿疑才好,諸位如果有興北上,只去一看便知明白了。」

  天雄一見曾靜目光微掃,連忙也道:「便我也如此說法,委實王爺不過渴慕江南諸俠之名,只求一瞻風采聊慰生平之願而已,如能一同北上,便出處之際,也決無相逼之理,諸位正在固辭,卻不料那李元豹忽然跑來,竟以雲霄入幕和敝友年雙峰結交權貴之事,向了因大師和魚老將軍責問。雖不知用意何在,諸位辭意卻因之更堅,所以思維再三,只有將南行經過,寫上一封信託江南總督衙門寄回,讓王爺自己決定了,至於區區蟻命,卻不足惜咧。」

  接著又向曹寅道:「本來臨行之際,王爺曾囑,如果沿途遇上事,不妨托各衙門料理,是我因為事如不成,張揚便近招搖,大人又非當地職官,所以沒有陳明,卻想不到白大俠竟全說出來,現在只有直言告稟了。」

  曹寅不禁眉頭一皺忙道:「這都是這位李君荒唐,以致鬧出事來,如果馬兄真的把這事陳明王爺,怕不要他好看?不過就我所知,他倒確曾在少林學藝,聞得武當少林素來不免門戶之見,或許受了同門蠱惑而來亦未可知,如果只憑他,又是一個官身,卻未必敢如此妄作妄為咧。」

  白泰官冷笑道:「我也知道他必有主使而來,不過那少林掌門的鐵樵大師卻不比我們好說話,一旦得知此事,如果事前知道還可無事,否則不但他決難逃公道,便那主使的人,也從此決難安枕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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