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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了因大師方在沉吟,艙中晚村和天雄均已醒來,晚村連忙起身招呼道:「大師怎麼來得這麼早?且請進來商酌如何?」

  天雄掙了兩下,卻沒有能下床,只半坐了起來把手一拱,道了一聲:「早。」了因大師和泰官二人,連忙進艙,接著後艙的魚老也自醒來,各自梳洗,一面商量,半晌之後,傅天龍也醒來,魚老連忙取出一套衣服,讓他先換上,雖然未免嫌短小些,也還能勉強穿上,方才洗漱已畢,忽見曾靜從江岸走來,一見傅天龍也在船上,不禁微訝,及至問明經過,又掉頭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其實那李元豹也是為了同門義氣,才來尋我們,傅寨主還須仔細才好,昨天交手的時候,我已聽得分明,他雖離開少林寺和鐵樵大師,同學之誼仍在,萬一真因此事得罪鐵樵大師,我們不怕,你卻犯不著咧!」

  傅天龍也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相公,這不幹你事,須知昨天那鳥話,統統是畢五和我說的,他只不過又聽我說的,哪算得數?只可惜我這人太粗,臨行之前,卻沒有去問一問鐵老方丈便趕來咧!我算得個什麼鳥?這不幹你們的事,我只一回去,便須先向老方丈請罪,他老人家便立宰了我,我也須說實話,我要怕了他,也不算是禹門的水龍神咧。」

  曾靜又笑了一笑道:「本不幹我事,不過聞得嵩山畢五乃鐵樵大師唯一俗家弟子,這話既出畢五之口,也許不會假咧。」

  傅天龍又冷笑道:「你知道個鳥,想我們那鐵老方丈,為人再正直沒有,哪有和我這鳥人一樣,不把事情弄清楚,就向人亂找場之理,我決怕不了那廝和畢五,倒是老方丈向不留情,也許會又罰我在寺裡挑上三個月的水也說不定,不過那我只好認命咧,誰教我這樣一銃鳥勁個來。」

  眾人聞言全忍不住要笑,但誰也不敢笑出來,忽見翠娘用一個提籃,提了一大盤包子,另一隻手提著一個包裹,從船頭走來。

  笑道:「我方才上岸買點心去,忽見兩個長隨,從江岸上,一路打聽我們的船,也許是李元豹那廝打發人來咧,傅師兄還是先到後艙去坐一會,以免看見轉有許多不便。」

  傅天龍方才一睜怪眼說:「他派人來拿我嗎?老子這根虯龍棒,又要發個利市咧!」

  翠娘慌道:「師兄,千萬不可如此,你想,他如知道你在這裡想要拿人,能只派兩個長隨嗎?還是先避一避的好,要不然,你雖不怕他,卻要誤了我們的事咧。」

  傅天龍才勉強答應,踅向後艙去,不一會果見兩個長隨打扮的人走上船頭問道:「請問這船上是姓魚嗎?有一位北京下來的馬老爺是不是住在這裡?」

  魚老者站起來,走向艙門道:「我就姓魚,你們有什麼談說?姓馬也有一位,可是人家受了傷,卻不便出來,你們到底是找他還是找我?」

  那來的兩人,不禁微微一怔道:「我們乃是江南織造曹大人打發來的,敝上因為受了江南總督衙門裡一位李老爺之托,要來見馬老爺面商一事,並須拜訪船主魚老將軍,難道你老就是魚老將軍嗎?請恕小人失禮咧!」說著,兩人雙雙請安下去,魚老冷笑道:「你們主人咧?」

  二人忙又躬身道:「小人敝上因恐寶舟遷移,所以先命小人來投帖,只要老將軍和馬老爺賜見,隨後便到。」說著,從懷裡取出護書,打開取出兩封大紅全簡呈上,魚老方待開口,曾靜已從身側走出來道:「簡帖留在此地,你們回去上複貴上,就說魚老將軍和馬老爺在船上恭候便了。」

  那二人又各請了一個安說聲是,便退上岸去,魚老笑道:「老弟你怎麼替我擅做主張起來?憑什麼我要見他?」

  曾靜笑道:「一則這位織造來一定是為了那李元豹與馬兄和解,我們不得不見,二則他既親自求見,也許另有用意,如果你們不和他見面,怎知來意?他不過一個閑曹,你還怕他不成?不過了因大師和我那老師,還有那位傅寨主全非稍避不可,我與白兄卻不妨留在此地,替你賠客,等他來過,我還有話說咧。」說著一同進艙,晚村和天雄了因大師白泰官在艙中已經聽得清楚,又將昨夜計議之事說了。天雄道:「現在尚未呈明長宮主和肯堂先生,少時他來,教我如何說詞咧?」

  曾靜笑道:「馬兄但對他說奉了雍邸之命,南來聯絡江南諸人,只要不提及長宮主和太陽庵的事,便無妨礙,既有王府委紮,也不妨取出,讓他過目,小弟不走開,又留白兄在此,便是相助應付,你但看我顏色行事,至於魚老前輩,倒要把話說得硬一點,便對來人痛斥馬兄也無不可,不過只要把一股浩然正氣露出來,卻不可真的讓來人下不了臺,反正有我和白兄,決不會把話弄僵,也不會拖泥帶水,這是有益無害的事,大家放心便了。」

  正說著,傅天龍又從後艙走出來,一面取過兩三個包子大嚼著,一面笑道:「這個鳥織造人還不錯,倒一點不像官兒,你們不妨和他說說,只是我卻不耐煩,躲在那後面艙裡,既要避開他,吃完包子,我便上岸去逛逛咧!」

  了因大師笑道:「那李元豹既要殺你,豈可閒逛露面?現在既是一個人,你且和不昧上人一同隨我到那江天寺裡去坐上半日,順便聊聊天不好嗎?」

  傅天龍笑道:「昨夜我本不想再見你們的面,現在既已見了,我也拉不下臉來咧,去便一同去一趟,那也沒有什麼,到底比在這後艙悶著好多了。」說著,一手一個,撈著盤中包子,像拋球也似的向口中扔去,又笑道:「江南這點心做得真俊,也好吃,只可惜太小了一點,卻教人充饑不得咧。」

  天雄見他穿著魚老一套白夏布衫褲,全緊在身上,上面露著肚臍眼,下面只遮得膝蓋,袖子也太短,直有說不出的怪狀,忙從身邊掏出一包散碎銀子來。

  笑道:「傅兄,你既到江天寺去,少不得要停一會才回來,我這裡有二十多兩銀子,不妨命那廟裡火工道人去買一身衣服,多的留下盤纏,卻不要推辭咧。」

  傅天龍方吃著點心,不禁看了他一眼道:「我這人向不說謊,銀子我正用得著,不過你也在做客,身邊便當嗎?要不然只分一半便夠咧。」

  了因大師道:「馬施主怎麼這樣瞧不起我來?既到了江南,這事還能讓你獨做朋友嗎?快收起來,這位傅老弟穿的用的全有我咧。」

  白泰官也笑道:「大師兄,馬兄,你兩位全不必客套,我昨夜已和傅兄說過在先咧。」說著,又替天雄把那銀子放在枕下,正在要摸兜肚。

  翠娘卻嬌笑道:「你們全不用忙,人在我們船上,一切須問主人才對,何況他是我的師兄咧。衣服适才上岸已經買來,全在這裡,至於銀子,我們雖然是以船為家,三二十兩還拿得出來,何至要你們三位掏口袋咧?」說著,打開那包袱,果是兩套白夏布衫褲,一件青綢長衫,連鞋襪俱全。

  魚老也大笑道:「翠兒這一手總算還漂亮,沒有令我丟人,既如此說,你再去向姨娘拿三十兩銀子來,這算是我對這位傅老弟的一點敬意,大家卻不許再占我這主人的面子咧。」

  天雄不禁轉有點不是意思,傅天龍卻大笑道:「不管打擾誰的,我這次到江南來,雖然丟了一個大人,卻交了好幾位朋友,總算沒白來咧。」說著,趁翠娘去向後艙取銀,拿了衣服,徑向前艙換下,連長衫鞋襪一齊穿好,上下一看,又大笑道:「我如今居然又像個人咧。」

  接著取過那包裹,將兩條虯龍棒一裹,挾在腰下,又吃了幾個包子,等翠娘銀子取來接過向懷裡揣起,一面向了因大師道:「大家既不讓我見那鳥織造,也該走咧。」

  了因大師只笑了一笑,便攜了晚村,三人一同出艙,正待上岸,翠娘又笑道:「岸上事多,你們不方便,若遇見那織造更不好,我們船上後面系著一隻腳劃,不如由我從江上送你們去,倒穩妥一點。」

  了因大師點頭,翠娘忙去後面解下那條小划船,將眾人載了向金山而去,這裡又等了半會,那織造曹寅才乘了一頂小轎趕來,在江邊上,老遠便下了轎,步行來到船頭上,先由一個長隨趕來稟報,魚老和曾白二人一齊迎出艙去,不等魚老開口,曾靜先把手一拱道:「晚生湖南曾靜,久聞大人八旗名士,又是江南騷壇領袖,今日得見,尚乞恕過冒昧。」

  接著指著魚老和白泰官道:「這位便是魚老將軍,和江南大俠白泰官,只可惜那位馬護衛病臥舟中,卻是無法來迎咧。」

  曹寅一聽,不由微訝,接著也笑道:「曾先生是呂晚村先生高足嗎?弟自來江南即已聞名,只可惜無由得見,方在自恨緣慳,卻想不到會在魚老將軍這裡識荊,這真是緣由前定了。」說著,又向魚老打了一躬道:「老將軍勝國孤臣,本朝高士,晚生久欲晉謁,只恐無因而至,未免有驚猿鶴,所以遷延至今,茲因敝友無知冒犯,特來代為謝過,尚請恕我唐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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