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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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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鳳一面肅客入門上樓,到自己房中坐下,一面詫異道:「他老人家為什麼也連睡都不睡,卻教你來尋這兩件東西,這是什麼意思?」 香紅一面落座,一面笑道:「您別提咧,他老人家也許因為昨夜和王爺年爺談得極其高興,所以回去之後,一時睡不著,一面和我直誇年二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將才,一面又說王爺龍行虎步,將來前程無量。想想,又打算在帶來的土儀之外,再送他兩位每人一付別致的禮物。我聽他自己在叨念著,王爺是一個周卣,一對漢尺,一幅宋人畫的海天浴日圖,一付東珠手串。年二爺是一方端硯,一柄金錯刀,還有便是我方才說的那兩件。偏他老人家又不知放到什麼地方去咧,不知怎的,後來忽然又想起來,那兩件東西,在堡中的時候,都曾在您屋子裡放過,也許由您帶來亦未可知,因此立刻著我來查問一下。您還記得那兩件東西放哪一口箱子裡面嗎?他老人家等著就要呢!」 中鳳笑道:「原來為了這個,這也用不著教您姨娘親自來呀,隨便打發個丫頭來不也就行了嗎?」 香紅吐舌道:「您哪裡知道,他老人家,對年二爺真喜歡極咧,一想起就恨不能立刻把這一份東西送過去才好,既怕不在您這裡,忘記在堡中,未曾帶來,又怕丫頭老媽子說不清楚,才逼著我立刻就來。您是沒有看見,他老人家那份高興的樣兒呢!要不然,我能這個時候來麻煩您嗎?」說著,又笑道:「小姐,這兩件東西在您這兒嗎?能不能就撿出來讓我帶回去咧?」 中鳳想了一想道:「這東西是全在我這裡,不過那個漢印還不錯,少停我便可撿出來請您給帶回去。至於那幅春郊試馬圖,年二爺也許不太喜歡。我記得他老人家還藏著一幅鄭所南畫的蘭花,最好把那一幅送去。要不然,年二爺是懂得音律的,把那一張蛇跗琴湊上也就行咧,何必一定要把這一幅春郊試馬圖送去咧?」 香紅看了中鳳一眼道:「我的小姐,大概是您也喜歡那幅畫不願拿出去吧,只老實告訴我,老山主還一定能逼著您拿出來嗎?」說著又格格一笑道:「其實您就留著,不也和送了年二爺一樣?既您這麼說,快將那顆印撿出來交給我,就這樣回復老山主得咧。」 中鳳聞言,臉上又泛起兩朵紅雲,嬌嗔道:「您這怨得我一清早就排揎你嗎?」說著一哈纖手笑道:「你只要敢再胡說,我不把你治得叫饒才怪。」 香紅連忙站起來,退後了一步,又笑道:「我並沒有胡說呀,您請想一想,您跟年二爺,還有什麼分別?您現在雖然把那幅畫留下來,到了那一天,老山主還能教您再留下來,不許帶過去嗎?」 中鳳倏的縱身過去,一把便待扯牢,香紅笑著一閃身避過,卻不料無意中一下竟將一張椅子碰翻,又正倒在一個銅痰盂上面,一連串響聲,竟將耳房中睡的孫三奶奶,和兩個侍婢驚醒,一齊奔了出來,孫三奶奶也不顧蓬頭赤腳,揉揉兩隻眼睛,看著兩人道:「咦,俺還道是半夜裡又來了什麼歹人咧,原來已經大亮了,您兩位為什麼不睡,倒打起架來?」 香紅笑道:「孫奶奶,你試評評理看,适才老山主教我來拿東西送人,你們小姐撳牢不放,要帶到婆婆家去呢。我只說了兩句,她便和我不依不饒,您瞧該怎麼辦?」 中鳳聞言,又要衝過去,孫三奶奶連忙拉著道:「香姨奶奶,您也太小氣咧,大不了一兩件東西,俺小姐要留著玩,您只要和老山主說一句還不行嗎?為什麼還要逼著要咧?要送人咱們家裡什麼沒有,在爭這一兩件嗎?」 香紅閃身在孫三奶奶身後笑得格格的道:「孫三奶奶,不是我說,你也老悖黴咧,要是送別人東西,我能逼她要嗎?這是送年二爺的,您知道不知道?」 中鳳冷不防霍的一聲,從孫三奶奶腋下竄了過去,一把捉牢香紅,向床上一撳,伸手便向腋下哈著搔著,只笑得她格格不已,喘著氣道:「孫三奶奶……您……還不……快些……去……去把年二爺請來,要不然這笑面羅刹……可哥……要哈死人咧。」 中鳳一發狠,哈著搔著,只鬧得香紅笑得連氣全喘不過來。孫三奶奶和兩個侍婢看見這兩個花朵也似的人兒,廝纏在一處也不禁好笑。那孫三奶奶,直把一雙母狗眼笑成一條線,一面道:「小姐,俺說香姨奶奶為什麼一清早就來向小姐要東西咧,原來是送年二爺的。既然如此,那又不同咧。俺想,也許人家已經把聘禮送來,咱們老山主打算取幾件東西回盤咧,那您可不能使小性兒,還是讓香姨奶奶帶去的好。」 中鳳猛一回頭,瞪起一雙妙目,向孫三奶奶道:「您這老悖黴也跟著說什麼?停一會我不把你那頭上的撅把子扭下揪才怪!」 孫三奶奶笑道:「俺這說的是正經話呀,難道人家送聘禮來,咱們能不回盤嗎?您要害羞不好意思,只告訴俺,讓俺停一會子送給老山主好啦!」 中鳳不禁連唾了兩口嬌嗔道:「啐,啐!去你的,你知道她完全是在胡說嗎?」 那香紅忽然乘著中鳳在和孫三奶奶說話,冷不防,一下掙脫手,從床上一躍而起,一個縱步,竄向窗下,一手掠著鬢角笑道:「好,我的鳳小姐,現在算你厲害,咱們總有那麼一天,您可等著我的。」說著笑著向孫三奶奶道:「這可您看見的,她欺負得我也夠了咧。一到那一天,我不要他小倆口子磕上幾個頭,恭恭敬敬的叫我一聲姨娘,能出那新房一步才怪!」 中鳳又要從室內沖過來,香紅一笑,逃出房去道:「鳳小姐,您可自己估量著些兒,我走啦!那印和畫兒,勞您駕,自己送去吧!」說著,笑聲連連,這就走了。孫三奶奶睜大了眼睛道:「小姐,說真個的,這香姨兒是來拿什麼的?您可別再鬧彆扭,只告訴俺在哪只箱子裡面,是什麼東西,讓俺送去好了。這可是大喜的事,大家全要圖個吉利,俺還沒有向您賀喜咧。」 中鳳又一瞪眼嗔道:「你瘋呢,就滿知道是那一回事麼?」說著薄怒著,向床上一倒,用手一指屋角一排箱子道:「就在那第四號箱子裡面,有一個小方檀木匣子,那裡面是一顆方方的漢印,你既願意跑一趟,可送給老山主去。還有一軸畫,我已和香姨兒說了,那東西年二爺未必喜歡,最好換上一換。」 說罷一賭氣,雙足一搓,將那一雙小氈靴搓落,和衣滾到床裡面去,扯過一床錦被竟自蒙頭而臥。那孫三奶奶只樂得咧開了一張大嘴笑道:「俺雖然是個笨人,猜得還真一點沒有錯兒,這可不是對了嗎?」說著自己去翻箱子,取東西不提。 這裡中鳳不一會便也自睡去,漸漸香夢沉酣,到了華胥國深處,忽覺身子奇困,四肢百骸,全有點嬌慵無力,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猛將倦眼一開,只見眼前百花齊放,春陽正好,又聞流水淙淙,鳥聲繁碎,直不知身在何處。再一細看時,原來卻是一片極大花園,樓臺亭榭,佈置井然,山石花木也都清華不俗,自己卻睡在一個小湖中間,兩面連著曲橋的小亭子上面,身下卻是一張湘妃短榻,一幅淡湖色的香衾半掩著身子,已著了好幾片由檻外吹進來的落花,四圍寂靜,更無人聲。 心方暗想,我怎麼跑到這裡睡起覺來,忽從那一排疏落的小紅欄杆外,看見有一個羽扇綸巾身披雲白鶴氅的人,從那畫橋上緩步而來。不禁一驚,忙從榻上一掀那幅香衾坐了起來,一看身上時,幸喜仍是和衣而睡,連足下弓鞋也未脫去,臉上一紅,略整衣衫正待出亭,倏聽來人笑道:「夫人已經醒來了嗎?我昔年讀書,常笑謝安折屐為什麼那麼沉不住氣,誰知今日也輪到自己頭上來咧。」 說罷,人已到了亭上,再看時,卻是羹堯,一臉得意之色緩步走來,方訝為何這等裝束,又聽他口中竟稱自己夫人,不由更紅了臉。正待責詢時,羹堯已經走進亭來,輕揮羽扇,就榻旁錦墩上坐下來笑道:「方才夫人薄醉倦臥,我也走到前廳與賓客下棋度曲消遣,誰知前方捷報已經傳來,我軍先頭部隊昨夜越過遼陽,韃酋玄燁,已經竄入吉林境去咧。可貴令兄和馬天雄均能立功,便張傑所率那部偏師也銳不可當,不日便可克奏全功咧。如今恩帥肯堂先生,和令師長宮主獨臂大師已經尋到烈皇帝寄養民間的嫡支後裔在南都即位,賞表封我遼陽王,仍兼都招討總督各路兵馬,便連夫人也蒙封開國夫人,恩詔冊書,恐怕即日就到呢。」 中鳳不由心中一模糊,喜道:「真的嗎?我們怎樣起事的,那韃酋是幾時逃出關去的,怎麼我一點也不知道,全忘記了咧?」 羹堯大笑道:「夫人怎麼又取笑起來?難道這一場薄醉竟使得你連這二年來的事全都忘了不成?」 中鳳又怔了會,到底想不起,只看著羹堯有點發愣。半晌,羹堯又笑道:「看樣子,你是真忘了,也罷,等我來告訴你吧。二年以前,您打從雲家堡到北京城裡來,我們不是在那雍王掩護之下,成了一個血滴子總隊嗎?」 中鳳笑道:「這倒的確是有的,難道你便以這血滴子總隊起義的嗎?」 羹堯搖頭道:「話長咧,你且聽我慢慢告訴你。」 接著又道:「自從那血滴子成立以後,我便實行在韃虜諸王之中,散佈流言,使得他們自相猜忌,兄弟相殘。」 說著,又看著中鳳笑了一笑道:「夫人下嫁以後,又虧得您多方助力,釀成他兄弟各自火拼的慘劇。彼時那韃酋玄燁熱河狩獵,聽了十四皇子允禵的話,竟把雍王傳到熱河賜死。正好,我們在各地的佈置也全好了,又與江南諸俠,和甘陝一帶的哥老會、川中的袍哥、漢留、長江沿海一帶的洪門,全取得聯絡,便立刻到北京舉義,一夜之中佔領了內外城,和附近要隘。只便宜了那韃酋未曾入網,一聽這消息便回竄到東北老家去。各地義土聞訊也紛紛起義,公推我為都招討,總督各路軍馬大元帥。我因北京初複,各路義師未集,必需坐鎮,所以特命令兄中雁,率師萬人追躡韃酋之後,不容他立足,一面昭告關外義民,乘機起兵,內外夾攻,以收速效,這其中有若幹事,還出諸夫人策劃,怎便忘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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