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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羹堯道:「女俠放心,那是決不會的,您如不信,我一說原委您便知道了。」

  說罷,又向雍王道:「我自蒙王爺以重任相付以後,對於府中各人,都有一本詳細的手折,把他們平日為人嗜好甚至往來戚友全記在上面。對於這郝四,因為他迭次犯過,又屢戒不悛,所以分外留神。我知他在這北京城裡,並無遠親近戚,也無極相知的朋友,只有這小香瓜是他日常往來的姘婦。並且知道,那小香瓜雖然是個女人,卻是一家好賭,非此不樂,每天晚上總有一桌紙牌,不到深夜不散。那郝四從這裡逃出去,一則怕我差人拿他,二則又怕犯夜被巡城禦史捉住當街受責,而且要從此地到十四王府,非經幾處堆子不可。就算他逃出去較早,也決不能趕在宵禁之前。他如果要逃到那裡,必須等到明天早上才行。在這個時候,只有在那私娟家裡住宿,所以我才做如此斷定。」說著又向中鳳笑道:「女俠,您以為鄙見如何?」

  中鳳不禁抿嘴一笑道:「您年二爺說的,還能沒有道理嗎?難怪您說,對這北京城裡的事已如掌上觀紋,原來您已經把各人的舉止行動全記到手折上咧。不過,這樣一來,不也透著夠麻煩的嗎?」

  羹堯道:「麻煩那當然難免,不過平日多麻煩—點,到了要用的時候,只一查便得咧,要不然今天,我能知道這郝四藏在哪兒嗎?」

  雍王連忙點頭道:「二哥這話確有道理,這和用兵一樣,如不能知己知彼,決不能百戰百勝。」正說著,微風颯然,眼前燭影一晃,忽然身邊多出一個渾身上下一黑如墨的人來,雍王羹堯心方一驚,中鳳已經叫道:「二哥,你為什麼一聲不響,就換上這套行頭跳進來,不驚了王爺和年爺嗎?」

  那黑人一笑,一面揭下面具,一面向雍王和羹堯道:「您兩位別見怪,我只來告辭一聲,這便去咧。」

  雍王和羹堯向中燕身上一看,原來卻是一身黑油綢製成的夜行衣靠,背插長劍,腰佩革囊之外,領上卻多了一個黑油綢子做的軟套子,連頭帶臉一齊罩住,只留兩雙眼睛在外面,所以乍看便如一個黑人一般,不由均各拊掌大笑。中燕又將去路詳細問明,把手一拱笑道:「王爺,年爺,您兩位再請稍待,我至多半個時辰便回來咧。」

  說罷,一手拉下面具,步出廳外,一躍登屋,在那半彎下弦月色之下,辨明方向,按著羹堯所說的道路,便似一溜輕煙一般,直向府後而去。不多會便到了東側第三條胡同,以手加額遠遠一看,果見第二家院落裡面,略有微弱燈光射出,便又飛縱過去,一看燈在東間,忙將身子掛在屋簷下,使了一個倒捲簾的架式,就窗隙向屋內看去。只見室勾除了門戶人家應有陳設而外,中間斜放著一張方桌,四面坐具和桌上一副紙牌均未收去。

  炕上下著兩幅青布帳帷,靠著炕側,一張椅子上坐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矮胖婦人,頭上高高的梳了橛把子頭,扁扁一個大臉,卻厚厚的塗上了一層脂粉,倒是有紅有白,只是塗得太厚了,大約晚妝又有了時間,所以額上腮際,已經剝落了好多,全露出紫黑色的本來面目來,再加上一雙濃眉,畫得像兩把刀一樣,兩隻金魚眼完全凸在外面,高高的顴骨,鼻樑又塌下去,一張大嘴,滿塗了胭脂,就好像才吃了死孩子的野狗一樣,簡直紅得嚇人,不由暗笑,這分明是一隻母夜叉,哪裡配稱什麼小香瓜。正想著,那郝四不知藏在哪裡,猛聽那婦人一面脫著身上的一件紫綢大棉襖,一面笑駡道:「我把你這死王八,好好的梭湖兒不多玩兩牌,卻儘管催著要散局,大概又有點猴急,要擺佈老娘呢。他媽的,你許的戒子裙子要不給我,看老娘有得饒你才怪。」

  接著那床帷一掀,露出一張黑漆漆的大麻臉來,齜著一門黃牙咧嘴大笑道:「戒子裙子都是現成,就怕你沒有這個本領來取。」接著又道:「是我要催你散局的嗎?誰教你把一隻腳放在我大腿上,只管勾來勾去咧?」

  那婦人呼的一聲,把那件脫下的紫綢棉襖一扔,霍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笑駡了一句不知什麼便待向炕上鑽去。中燕一見那張麻臉正是羹堯所說的郝四,連忙一個夜叉探海,從房上倒竄下來,身子輕輕一翻,落在窗前,用手指在窗上彈了兩下,低道:「小香瓜,那姓郝的驢球今天來了沒有?要是那驢球沒有來,我這裡有五兩銀子,咱們是現錢買現貨,您將就陪我一宿好不好?」

  室內的小香瓜,聞言不由一怔道:「你是誰?對你老娘胡說什麼?深更半夜,為什麼跑到人家家裡來……」

  中燕不等說完又冷笑道:「小香瓜,你他媽的跟那驢球好上了便反臉不認人呢。老子的口音你聽不出嗎?老實說,老子有的是銀子,就專要鬥一鬥那姓郝的驢球。」

  那郝四聞言,不由大吼一聲,一掀帷帳,從炕上直跳下來,也顧不得天氣寒冷,精赤著上身,只穿著—條褲子便從房裡搶出來,大喝道:「你是他媽的什麼東西變的,敢到你郝四爺這裡來賣弄銀子?老子今天要不宰了你也不算是好漢!」

  中燕笑道:「你本來是一隻癩頭龜,只配當縮頭王八,還充什麼好漢?老實說,老子要鬥的就是你,你真要夠朋友,咱們到門外來說說,別嚇了人家娘兒們。」

  郝四這時已從外間一掀門,向院落裡跳出來。中燕又冷笑—聲,一躍縱上了右邊院牆,把手一招道:「郝四,你不是有兩手狗兒刨嗎?咱們到外面來試試,你要贏了,老子便拍腿走路,小香瓜算是你的,假如你輸了,對不起,老子可得也痛快痛快咧!」

  郝四聞言,料得是附近的小混混存心來和自己搗亂,不由愈怒,不管好歹,也向牆上縱來。中燕一閃又縱向牆外那條胡同裡,掉頭便跑,一面暗摘腰下革囊在手。那郝四一見來人已逃,哪裡肯舍,竟一路趕將下來。中燕暗中計算,他來得較近,猛一頓身,右手一揚,只聽得嗆啷啷鐵鍊連響,那具革囊便似一頂瓜皮帽一般,向郝四當頭罩個正著,接著,手使巧勁一掣,那郝四連個哎呀也沒有能叫出,一顆腦袋便掉在革囊裡面,那具屍體咕咚一聲,便像一座小山也似倒了下來。

  中燕一抖手,收起革囊,懸在腰下,取出千里火筒,迎風甩亮,一照那腔子,見化骨丹已經吸進去,不由笑了一笑,又一躍上屋,徑回雍王府去。到了花廳上只見雍王、羹堯、中鳳三人正秉燭圍坐著,似在等著自己,連忙把手—拱道:「幸不辱命,現在仗王爺和年爺的威望,已將那郝四的腦袋取來呢!」說著,一伸手從腰間摘下革囊,倒出那顆血肉模糊的腦袋,接著一說經過。雍王道:「那屍身倒在巷裡,暫時不妨事嗎?」

  中燕笑道:「我那秘制化骨丹,慢說是一具屍身,便再有三兩具,也只消半個時辰便成—攤黃水,不信王爺請看這顆首級便知明白了。」

  眾人一看那顆首級果然已經化動,不多時項下皮肉漸成膿狀黃水。雍王笑道:「這血滴子的妙用,我是知道的,在邢臺道上雲小姐不是已經試過一次嗎?現在要問的,只是那具屍體是否能立刻化盡,要不然留在那裡,豈不惹得附近居民大驚小怪。」

  中鳳笑道:「王爺這倒不消慮得,如以那化骨丹的效力而論,只消當時無人看見,不過兩盞茶的時候,便可化盡,一到天明,就連痕跡也不易發現了。」

  羹堯半晌不語,又看著那具血滴子向中燕道:「二哥這東西一共有幾具,您能告訴我嗎?」

  中燕笑道:「這東西打造裝制並不太難,只有兩件不易。一件是那九口小刀非百煉精鋼不行。尋常鋼刀一著人頸,決不能應手而折。第二是這口革囊,須用百年以上的蟒皮,還要塗上一種秘制神膠才行,要不然,一著化骨丹,它必隨人頭化去。前此曾用油綢,雖然輕軟合用,但究竟不牢,直到我大哥無意中得到一條大蟒,才算完全成功,所以目前只有這一具合用。年爺問這個,是也想仿製一具嗎?」

  羹堯道:「我倒不僅想仿製一具而已,要是可以仿製的話,那就非仿製數十具不可。」

  中鳳不禁愕然道:「你要這許多幹什麼?是打算開一家兵器鋪,專門販賣血滴子嗎?」

  這一句話說得雍王和中燕全笑起來,羹堯正色道:「女俠不必取笑,我是因為目前為了刺探各方消息,用人太多,有時又必須引用地痞混混一類人物,未免良莠不齊,魚龍混雜,雖然暗以兵法部勒,令其在任事之初,先對天盟誓,一旦犯我條規,便須在刀繩藥三般法典之下自裁。但這批人終難免暗中洩露消息,賣主求榮,如果沒有一個監察和立時懲戒的方法,使得這般人有所戒懼,威信一隨墜便流弊無窮,無法收拾。所以打算選擇功夫極好而又極可靠的人,編成一隊,每日分頭對這些人加以監督,明查暗訪,只一獲有鐵證立刻除去,才足以殺一儆百,這般無賴混混也才帶得住。這幾日心中便盤算這事,此次女俠舉家來京,王爺也已經把老山主和三位少山主全保准了職銜,再有女俠和馬天雄、張傑、李飛龍夫婦,人數也許可以勉強夠了。適見二哥所用血滴子倒正是一件神奇而又可以立威的利器。如果大家再誇張一些,把它說成來無影去無形的一件神物,簡直和傳說中的飛劍法寶一樣,豈不令人更加可怕?所以才想仿造若干具,將來對付人便一律用這個東西。不過照雲二哥這一說,可又不行了。」

  雍王聞言,不住點頭稱讚道:「這是一個好方法,要不然,連我也有點顧慮到這批人,實在無法盡使束身規矩之中咧。只要能仿製,如果說到百煉精鋼,前此在堡中我不是也曾經說過,我府中藏有若干把上好倭刀緬刀嗎?以我估計,便仿造個數百具也還足夠。至於說到蟒皮,如真非此不可,我也可以派出人去,到雲貴川廣一帶去收購,這並不是一件難事。」

  中燕道:「只有矮刀緬刀可以改制,目前這幾個人所用的蟒皮,我大哥那裡所存的還可以夠用。王爺只須將合用的刀差人達到我們堡中去,由大哥自己動手,包管不到數月便有十具以上可以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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