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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高明哈哈大笑道:「我怎麼會有事要問她,我是說我不知道她走得這麼快,要早知道,我也不買這勞什子鼻煙了。」

  羹堯這才會意過來,人家並不是要買什麼鼻煙,只是有意避出去,讓他和中鳳好說話,不由雙頰通紅笑道:「你這人……」

  高明也笑道:「我這人怎樣?為了大哥,這樣大的雪往大街上逛了這多半會還不夠朋友嗎?」

  說罷,又是一陣大笑道:「小弟為了大哥,便在風雪中多站一會無妨,難道人家為了你在風雪中日夜賓士,甚至和這些下三濫的強盜拼命相搏,難道你就絲毫無動於衷嗎?」

  羹堯不禁臉上漲得更紅,支吾道:「此事愚兄久已對賢弟說過,難道你還不能置信嗎?」

  高明忽然正色道:「大哥的話,小弟焉有不能置信之理?不過人非太上,孰能忘情,此女對大哥種種關情,便連小弟一個旁觀者也看得清清楚楚,難道大哥自己反不覺得嗎?如果你有什麼為難之處,小弟願竭全力,促成這段佳話,也不枉你我口盟一場,否則對小弟便也視若外人了。」

  羹堯不由把眉毛一皺道:「賢弟盛意,愚兄極感,要說我對此女絲毫無動於衷,那是欺人之談,不過此事實有苦衷,此時說也無益,容待他日再為奉告如何?」

  高明笑道:「大哥是恐怕老伯大人見責嗎?如專為此,小弟還可設法,不但可以使他老人家不對大哥見責,而且說不定還可出面主婚,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羹堯連忙雙手齊搖道:「這決使不得,賢弟千萬不可魯莽從事。」

  高明道:「那大哥是為了令岳老泰山方面有話說了,這一點更請放心,小弟也可以使他俯首聽命,便將來大嫂也不會見怪,雲小姐更不至受委曲,小弟不做便罷,要做總要四平八滿,決不使大哥因此為難。」

  羹堯仍是連連搖頭,高明不勝詫異道:「這就奇了,既然不是為了老伯大人的嚴命,又不是為了令嶽阻止,到底是為了什麼呢?」說著沉吟了一下忽然笑道:「我明白了,大概大哥因我說過她已經有了意中人,所以有點疑惑,其實那是我說的笑話,此女如有意中人,舍大哥而外還有誰呢?」

  羹堯正色道:「婚姻大事豈可勉強?老實說,我對此女,一向都是敬而友之,當她是自己兄妹,賢弟如此說,未免太褻瀆她,也看輕我了。」

  高明笑了一笑道:「我不過惟恐大哥心中有為難之處,所以打算代為分憂一二,既如此說,我這把伐柯的斧子,只好先行藏起來,容諸異日再說了。」

  ▼第七章 高明之謎

  第二天雪霽天晴,天才一亮,雲中鳳便差了一人火工道人送了一封信來,羹堯打開一看,只見一張雪浪箋上面寫著:「昨得山中急足來書,家君忽以嵩山一派掌門人已將畢五召回見諭,並囑轉陳兩君,前途當不至再有宵小見擾,故鳳亦暫賦歸去,惜蘆溝曉月不復能共賞矣。風雪載途,北風多厲,尚希珍重。」

  前後並無上下款識,只押尾鈐著雲氏中鳳四個鐵線體的朱文小印,不禁向高明道:「她又說回去了,這回也許是真的。」

  高明笑道:「這封信我能看嗎?」

  羹堯大笑道:「論語氣他分明是給你我兩人的,為什麼你不能看。」說著把那張便箋遞了過去,高明接過一看,不禁贊道:「別的不算,只這筆小楷,就如美女簪花一般,便較之館閣諸公也輸其秀潤。」

  接著又道:「可恨這嵩山掌門人,怎麼忽然又息事寧人起來,竟將那個什麼嵩山畢五召回去,要不然,只要不受傷,即使稍受虛驚,我倒希望能再看到您兩位多顯幾次身手,也好開開眼界。」

  羹堯笑道:「賢弟真是不知江湖險惡了,想那嵩山一派,乃是當代少林正宗,其中不知隱藏著多少奇人異士,豈是我等所能力敵?幸而雲老英雄用江湖慣例,命他們的掌門人把畢五召了回去,要不然不但這沿途風波無已,便到京以後,多種殺機,彼此互相報復,也不是一件好事,你當鬧著玩的嗎?」

  高明笑道:「這雲老英雄的潛勢力也就大得可怕了,一個王府的護衛,他也只憑一封信就能命他的掌門人把他召回去,真要為朝廷之患那還了得。」

  羹堯道:「那又不然,這並不是他的力量,而是江湖上一個共同遵守的規矩,雲老英雄不過只是依著規矩向嵩山掌門人責難而已。畢五雖然是王府護衛,他既出身江湖,一身絕藝又受之於嵩山一派,所以掌門人自有權力處置他,他雖可以不守江湖規矩,掌門人卻推不了這個責任。」

  高明笑道:「難道江湖規矩大過朝廷的法度嗎?」

  羹堯搖頭道:「江湖規矩怎麼能大過朝廷的法度,不過,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譬如十四王爺竟差畢五、李雲鵬之流來行刺於你,這也是朝廷的法度嗎?再說,朝廷立法所以為國為民,有司執法亦所以為國為民,畢五、李雲鵬所作所為能算是為國為民嗎?他們既不是為國為民,則雲老英雄自然得用江湖規矩向嵩山掌門人責問了。」

  高明默然半晌道:「依大哥這麼—說,假如上有失德,這亂法犯禁倒是應該的了?」

  羹堯笑道:「這話然而不然,所謂上有失德,要看是如何失德?亂法犯禁,也要看他是為了什麼?譬如漢高祖起自亭長手提三尺劍以覆暴秦,你能說他是亂法犯禁嗎?又譬如唐太宗元武門喋血誅兄殺弟,你能說他是失德嗎?」

  高明道:「大哥不但武功文學都有了不起的造詣,便這讀史見解也超人一等,你真可以算得唐太宗千載而下的一個知己。不瞞你說,小弟向來讀唐書,讀到玄武門喋血這一段書,就常常廢卷長歎,以為以唐太宗這樣一個英明之主,為什麼會做出這等誅兄殺弟的事來,經你這一說我倒明白了。人家在當時全是為國為民,所以才不恤大義滅親,演出玄武門喋血的慘劇來,如若不是此心惟天可表,他敢這段史跡坦白留給後人看嗎?」

  羹堯道:「如此說來,這唐太宗的千古知己,不是愚兄倒是賢弟了。」

  說罷,不禁相與哈哈大笑,再看兩馬背上傷痕,經醫取出蒺藜針刺之後並無大礙,便又登程前進。一路無話,到京以後,已是風雪殘年,羹堯回家,見過母親兄嫂,又見妹妹侄兒俱已長成,不由分外歡喜,家人骨肉,久別重聚,天倫之樂,自難盡述。隔了一兩天,忽然想起高明曾有登堂拜母之約,為何不見到來,心想也許他是雍正上賓,出京又銜有使命,有事羈延,一時未能踐約,既是知交好友,何必要拘形跡,便命從人備馬,直向安定門內雍王府而去,初意高明不過王府門客,彼此又脫略形骸,連舉人服色也未穿,仍是平常打扮,便帽貂裘之外,並加了一件天青緞子馬褂。等到了府前,隨從家人將帖子投進去,半晌都不見高明來迎,心方詫異。

  忽聽轅門三聲炮響,鼓樂之聲大起,兩行護衛一字排開。好似迎接什麼出色貴賓一樣。心想,雍親王乃是當今皇帝的四皇子,這等排場,所接想必是蒙古鐵帽子王,或者額駙,海外諸王賓客,便是六部九卿也無須如此,方覺雍王既延貴賓,高明身為總文案也許未必便能出來。忽見兩名頭戴白石頂子的戈什哈,揚著名貼搶上來,就是一個搶千,高聲道:「稟年二爺,咱們王爺現從暖閣出來親自迎接二爺,就請隨我們來吧!」

  羹堯不禁大吃一驚,心中正在埋怨高明好不知事,為何自己不出來,卻反驚動雍王親自來迎,自己又未穿官服,這一來不禁有點進退維谷之勢。正想著,又是一陣細樂,中門大開,再看時,那雍王已從甬道上,搶步迎出來,饒是羹堯出身顯貴,又是一個豪俠不屈之士,也為這等異數所懾,連忙拜伏在地叩頭道:「羹堯一介草茅下士,決不敢當王駕這等優禮。」

  耳邊只聽得那雍王大笑道:「大哥,你折殺小弟了。」說著一面攙扶著,一面也要行禮下去。羹堯一聽那聲音竟是高明,不由更加詫異,再抬頭一看,那迎來的雍王面目果與高明無異,只是已經換了一身親王服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高明就是雍王微行的化名,連忙一面攔著,一面又叩頭下去道:「羹堯該死,一路上竟不知王駕微行,諸多僭越之處,還請王爺恕罪。」

  雍王哈哈大笑道:「大哥怎麼也跟俗人學樣起來?我因回京以後,府中諸事待理,實系無法分身,所以沒能先去拜望大哥,給伯父伯母請安,還望大哥恕罪才是。」說著,一把將羹堯扶起,又笑道:「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且請隨我到裡面細談吧。」說著一面攜著羹堯,把臂同行,一路徑入西花廳,自己平常起坐的秘閣裡面笑道:「大哥,你還記得在路上說的話嗎?怎麼一到此地轉形拘束起來?昔日光武帝因與嚴子陵抵足而眠,千古成為佳話,便唐太宗在天策府時,也與諸將時同起臥,你如再拘形跡便是看得我不如古人了。今後,我還有若干大事要向大哥請教,你這樣以世俗眼光目我,那還有什麼可以商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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