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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說罷當窗正襟危坐,大有屏息以待的樣兒。羹堯一看不禁好笑,只得步向琴台,略一理弦,冷冷的彈起來,心中初意,本想彈一曲風人松,不知怎樣,身不由己的,一出手竟是鳳求凰的譜子,而且彈得非常入妙。一曲既終,中鳳不由分外高興,喜孜孜的向羹堯笑道:「師哥彈得妙極了,平常你也喜歡這個曲子嗎?」

  羹堯聞言,心中又是怦然一動,兩頰微紅道:「我是順手彈來,並非獨喜此曲,彈得不好,未免汙耳了。」

  說罷,不知怎麼又自覺措詞不妥,臉上更紅得厲害,勉強笑道:「師妹也喜歡此曲嗎?」

  話一出口,更覺不妥,欲待解釋,又恐越描越黑更加不好,不由有點著急,中鳳稍有覺察,臉也紅了,相對無言半會,還是中鳳先道:「師哥,這樓上枯坐著太沉悶了,我們這後山略有幾樹梅花,近方盛開,我陪你去看看好嗎?」

  羹堯答訕著說:「小弟平生就最喜此花,能去看看最好。」說著指著瓶裡插的那枝紅梅道:「這枝紅梅就是那裡采來的嗎?」

  中鳳點點頭,一面道:「我們走吧,看梅花要有點積雪襯著才顯出精神來,一遲積雪化完了就沒有意思了。」

  說罷,起身便向樓下走去,羹堯也跟著下樓,兩人一同又循著去射圃的原路走去。等到將近射圃,中鳳倏的一扭身軀向山坡上一條小徑上縱去,一路連縱帶竄,瞬息便到了峰腰,那身法端的美妙已極,倏又扭轉頭,纖手連招,嬌喚道:「還好,山那邊積雪還在,花卻又開了好多。你快上來,只到我立足的地方,就可以看見了。」

  羹堯聞言,也把真氣一提,一路縱上去,不一會已到中鳳身邊。再向山那邊一看,只見峰後瞞植梅花,高高下下,何止數百株。除向陽崖上兩三老樹已經盛開而外,其餘不過才見一二朵沖寒吐蕊。中鳳笑著纖手一指崖上道:「方才那枝花,便是從那崖上折來的。你瞧,從這裡過去,雖不算奇險,不是怪石嵯峨,便是峭壁如削,有一處容易落腳嗎?所以我把花折來不肯給他們也就為此。」

  羹堯一看那座懸崖,離開峰腰還有三四十丈遠近,果然一路都是險境,絕無山徑可通,而且有些背陰的地方積雪頗厚,除了內功已到火候,尋常人決難過去,不由笑道:「果然不易,不過,你又為什麼捨得把那枝花供在我樓上呢?」

  中鳳回眸一笑低頭不語,羹堯不禁心中又是一蕩,再看遠處花光與咫尺人面交相輝映,在一天晴日之下,空山寂寂,但聞鳥語,心中直有一種說不出的愉快,這簡直是生平未曾有的界境,不由得把一切功名事業都忘記得乾乾淨淨,情不自禁的握著中鳳的手道:「師妹盛情,小弟謹當永記……」

  中鳳只覺心頭怦怦直跳,越發羞得抬不起頭來,半晌之後,方才奪過手來道:「你這人奇怪,為了一枝花也值得這樣嗎?」說著,猛一抬頭,看了羹堯一眼笑道:「時候不早了,該是吃飯時候呢,我們回去吧,要不然我那二哥和高四爺又不知要編排出什麼話來咧。」說著,又縱身而下。羹堯也隨著一同下山,到了射圃附近,中鳳又笑了一笑道:「中午的飯,恕我不陪了。飯後我也有一點事,我們明天再見。」說著把頭一點,翩然而去。

  ▼第三章 金蘭之好

  羹堯一路回到松風樓上,不禁思潮起伏低徊不已。一會兒,飯食仍由孫三奶奶送來。飯罷,一人當窗而坐,看著那瓶紅梅,不禁出神半晌,忽聽見耳畔有人笑道:「年兄打算做一首詠紅梅花的詩嗎?」

  羹堯猛吃一驚,從坐具上直跳起來,再定睛一看,卻是高明,忙道:「高兄是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小弟一點也不知道。」

  高明哈哈大笑道:「年兄,實不相瞞,小弟已在樓梯口多時了,只因你只管看著那枝紅梅在出神,所以未敢驚動。本待再等一會,但又見你臉上一會兒露出笑容,一會兒又皺起雙眉若有隱憂,誠恐思慮傷神才冒叫一聲。我想除了詩思入魔決無這等情態,有這許多時候,想必腹稿已成了,能以妙句見示嗎?」

  羹堯聞言,不禁把一張白臉漲得飛紅,笑道:「高兄休得取笑,小弟不過因為客中無俚,偶然想起一事,沉思未決,何嘗什麼詩興。」

  高明知他所言大半飾詞,一時不欲揭穿,忍著笑道:「小弟也因飯後無事,打算來和年兄聊一會兒,只因恐擾詩思所以未敢驚動,既然如此,就不妨略談了。」說著便向琴台前面坐具上坐下來道:「年兄看此間主人父子為人如何?」

  羹堯略一沉吟道:「老山主已到烈士暮年的境界,縱使雄心未死,也應鋒芒消磨殆盡了。中雁人極精明,倒是一個待價而沽的人物,不過穩重有餘,進取惟恐不足,中燕差堪有為,但似嫌陰鷙好勝過甚,那就看駕禦的人如何了。」

  高明點頭微笑道:「如此說來,年兄對他一家當不鄙視了。」

  羹堯正色道:「高兄怎麼又說起這話來?我不早說過,不用說他—家出身前明世族,都是文武全才,便尋常江湖豪俠,小弟也不敢輕視,怎麼會加以鄙視呢?」

  高明又微笑道:「年兄固是信陵孟嘗一流人物,小弟在京聞名已久,但是如今皇路澄平,你又是個八旗世族,果真這樣折節下交這些江湖人物又意欲何為呢?」

  羹堯看了高明一眼道:「高兄這話是對小弟有意相試了。不過安不忘危,大丈夫決不能老死牖下,班定遠以三十六人平定西域,不也是在天下澄平,上有明君的時候嗎?」

  高明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相處迄今才見年兄抱負,既如此說,他日風雲際會可能攜帶小弟嗎?」

  羹堯笑道:「高兄又來取笑了,你現在是王府上賓,既受知貴居停,他日前程不可限量,這話應該小弟對高兄說才對,你這來不是把話說反了嗎?」

  說罷也不禁大笑。高明道:「既如此說,誰也不要客氣,我們不妨在今日約定,他日患難相隨,富貴與共,年兄如果得意,小弟必當追隨其後以供驅使,但小弟倘有一日稍進尺寸,年兄也不容遠引高蹈,這樣使得嗎?」

  羹堯笑道:「人生知遇難得,小弟不才,雖與高兄萍水相逢,實已心折。高兄如能得意,自當竭其所能以效犬馬之勞。不過高兄今日之言能算數嗎?只恐一旦飛黃騰達,便棄小弟如遺了。」

  高明正色道:「年兄雖是說笑,也太把我看輕。小弟向來言出必踐,豈有說了不算之理。既然如此,小弟願與年兄結為金蘭之好,他日誰如相負,天地神明共棄之,如何?」

  羹堯見高明薄有了怒意,連忙賠笑道:「高兄勿怒,請恕小弟一時失言,容我就此謝過如何?」說著立刻起身,雙手一拱,躬身一揖。高明連忙還禮,一面笑道:「不行,不行,我向來一言既出,決無反悔,年兄如願下交,便請就此締盟,否則便是厭惡小弟了。」

  羹堯笑道:「高兄既允高攀,小弟敢不如命?不過古人結盟也須對神一拜,有個香燭蘭譜,難道在這裡磕頭即便算數嗎?那也未免太草率了。」

  高明道:「儀式儘管將來補行,名份卻非在此時確定不可,不然你等到那時候又要推託了,這是你逼出來的,可不能怪我。」

  說罷哈哈大笑道:「你如不願下交不妨明言,我也決不勉強,如承不棄,就請先將年歲說出,以便稱呼,從此便是異姓弟兄了。」

  羹堯笑道:「從古以來,也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拜盟的,怎便這等性急。」

  高明道:「這叫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如不先料定我是一個富貴相棄的小人,我敢這樣相遇嗎?這叫作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明白嗎?」

  羹堯笑道:「我遵命就是了,小弟今年二十二歲,高兄一定是我大哥了。」

  高明道:「你偏沒說對,我今年也是廿二歲,你是幾月生日?」

  羹堯道:「小弟生於二月,高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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