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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中鳳也舉杯在口邊抿了一下微笑道:「這事還沒到能向您說的時候,只要您能不拿我當流娼繩妓一流人物看待便已足感,不過終有一天您會明白。」說著玉頰微紅,又取過那把銀壺來,替羹堯將酒斟上一面又道:「聞得年爺是江南大俠顧肯堂先生的弟子,這話對嗎?」

  羹堯舉箸吃了兩片鹿腿,一面道:「我那恩師,確實是江南顧肯堂先生,女俠怎麼知道?」

  中鳳一面殷勤敬酒布菜,一面道:「我隨家父前在太行山,前明宗室朱由檉所居卿雲谷時,便曾數識肯堂先生。雖然彼時我年紀尚小,但聞得肯堂先生,清廷屢征不出,確實是魯仲連鄭所南一流人物,如何肯收起您這個八旗顯貴子弟來,這倒教我不解了。」

  羹堯不由心中一驚道:「這個連我也不知道,而且我那恩師,自在寒舍一別之後,便不知去向,至今每一念及,輒為懷念無已。俠女既然知道,能以他老人家的行蹤見告嗎?」

  中鳳抿嘴一笑道:「這些我都知道,不過此刻要想見他,不用說是你,便當今皇上也無法呢!」

  羹堯驚道:「女俠此話怎講?我更倒有點不明白了,能明白見告嗎?」

  中鳳笑道:「年爺也許不明此中經過。令師肯堂先生,前往尊府教館,老大人是曾經奏明皇上過的,並日奉有聖旨切實予以羈縻開導,如能出仕為官,不但令師可以立刻置身顯要,便老大人也必因此升遷。誰知令師竟設法永遠與老大人避不見面,最後竟夜入宮幃,親自和康熙老佛爺親自說明,身是大明遺民,決不仕清,為君之道只在仁民愛物,自然萬邦拱服,士各有志,如再相強,則沙中偶語,博浪一擊大有人在。最後又說,胡越一家並非難事,只在人君一念之間,便自不見。康熙皇上雖然信了他—半話,對於遺民義士不甚追究,老大人也未因此獲譴,可是對他老人家卻志在必得,密旨秘詔層出不窮,並且說過,如能自行投到仍予重用,決不追究以往。可是令師矯如神龍,間或可見其一鱗半爪,卻到哪裡去尋,哪裡去找?所以也只有罷了。你想,以當今皇上尚且見他不著,你能見到他嗎?」

  羹堯聞言不禁毛骨悚然,擎杯不語,半晌忽然笑道:「我那恩師固然是仙俠一流人物,但不知女俠何以如此知之甚詳,此中必有關聯。年某雖然藉隸漢軍八旗,但對恩師,實終身如一日,女俠能不避忌,明以告我嗎?」

  中鳳笑道:「您先別問我這些,現在此地並無外人,我倒要先問你一句話,那部晚村先生的評選的時文還記得嗎?」

  羹堯心中更大吃一驚,連忙站起來,躬身道:「自蒙師訓,我決沒有一天敢於忘掉。」

  中鳳聞言,不禁俏臉倏然一沉道:「您既然還記得晚村先生的時文,足見師門訓示尚在心中,請恕小妹直言,您現在是八旗世家,湖廣巡撫的少爺,又是新科舉人,轉眼不難青雲直上,置身顯要,我問你,對於『夷夏之防』,如何處置呢?」

  羹堯應聲道:「富貴不易其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中鳳笑道:「既然如此,我可奉告一二,小妹不才,適奉小師妹魚翠娘,轉達令師之命。據說依他老人家的看法,年爺最近必有遇合,遭際非常人物,此後十餘年,足可叱吒風雲,顯赫一時,但對舊日師訓和功名富貴,何去何從則全在自己一念。年爺,您如得意,究竟取捨如何呢?」

  說罷俏臉一仰,兩隻妙目,直看著羹堯。羹堯聽罷不禁驚喜交集,一面重行為禮一面慨然道:「小弟荒唐,竟不知師門有如此淵源,如非姐姐說出來,還真在夢夢之中,除了一切均請恕罪之外,他年如有尺寸之進,昔日師訓決不敢忘。」

  中鳳也站起來,一面答禮一面笑道:「師哥既如此說,小妹只好高攀了,實不相瞞,我所能武技盡出家父所教,只劍術一項,曾得華山獨臂大師傳授。家師與顧肯堂師叔誼屬同門,魚師妹曾在邯鄲相遇,适才所言,均其所囑,所以乘此無人之際特為奉告。不過小妹一家,志趣各異,便父女兄妹之間,也不盡相同,如遇旁人,還請仔細。」

  羹堯不禁心下又是一震道:「那麼這次承蒙相邀,到底是誰的意思,究竟又為了何事呢?」

  中鳳臉上又是一紅道:「适才我不早已說過,對於此事,您先不必問嗎?現在為什麼又提這個?」說著又瞪了羹堯一眼道:「為了要取信於您,我連一向對父兄都瞞著的師門淵源都對你說了,難道你還不肯相信嗎?您放心,我們這裡,現在雖然是坐地分贓的強盜窩子,還不至於就看上您年二爺的行囊,打算謀財害命咧。」說著臉色又是一沉,顯然真有點生氣的模樣。羹堯不禁慌道:「師姐,您請原諒我記性太壞了,以後決不再提此事如何?」

  說罷連忙又站起來,賠著不是。中鳳倏然一笑又嗔道:「只要不提就行,又儘管打躬作揖做什麼?有人來看見這成什麼樣兒?」

  羹堯忙又坐下來,中鳳笑著,又執著銀壺勸著酒俏聲道:「師姐這個稱呼,實不敢當,你比我年長,還請叫我師妹足矣,不過人前還不叫為是,可別忘記了。」

  羹堯連連點頭答應,兩人對酌了一會,中鳳倏然又嬌笑道:「我那琵琶呢?」

  羹堯道:「現在高兄處,你要嗎?明天我便取來還你。」

  中鳳道:「忙不在一時,我聞你曾從顧師叔學得極好絲竹,如要在這裡,大家合奏一曲有多好。」

  正說著,忽然從樓下走上兩個絕俊的丫頭來,頭一個年紀十八九歲,長瓜子臉,短髮覆額,後面梳著一條油松大辮子,一身深藍襖褲,腰系淡湖色汗巾,右手提著食盒,左手提著一把水壺,後面—個看去只十五六歲,頭挽雙髻,身穿一套緋色衣褲,雙手捧著一個大銀盆和手巾肥皂等物。兩人一上樓來,當先一個,先叫了一聲小姐,又叫了一聲年爺,先將手提食盒水壺放下,打開食盒,內面卻是兩碗清湯細面,四色點心。

  中鳳看了秀眉微皺道:「就是這幾樣吃不飽的東西嗎?」

  那丫頭道:「還有大米飯和銀絲卷兒,停一會小廚房裡就著人送來,這是孫三奶奶傳您的話吩咐的。」

  中鳳笑道:「她只知我平常食量不大,又喜歡清淡的菜,所以這樣吩咐下去,卻不知道今天是待客,年爺卻未必喜歡這些呢。劍奴,你還不下去,叫他們再配幾個菜來。」

  那丫頭答應一聲,才要下去,羹堯連忙攔著道:「夠了,我平日也就喜歡這一類的菜,味重肥濃的東西反不適口。」

  中鳳不禁笑道:「真的嗎?在我這裡可不許撒謊呢!」

  羹堯又一再說明,才將丫頭攔住。飯罷之後,中鳳見羹堯似有倦意,才命二婢,喚來粗使僕婦將傢伙收拾,一同回去。

  在另一方面,高明也由雲中雁陪著用過晚膳,席次,每有所問,中雁均含笑不答,只說些附近名勝和當地風土人情,飯罷以後,小坐即行告辭回去。高明方欲就睡,忽然雲霄拄杖走來,寒喧之下,卻笑道:「日間承高爺見詢此番邀請入山之意,彼時實因年馬兩位在場諸多不便,所以未便啟齒,本擬明日再行奉申,因恐見疑,所以特來陳明,並有奉懇之處,倘蒙見允,老朽終身感激。」

  高明忙將左右摒退,一面道:「老山主只要有須用高某之處,無不盡力,如須雍邸為力,在下也不難做到……」

  雲霄笑道:「高爺誤會了,老朽如為本身開罪朝廷之事,怎敢如此大膽冒昧,用跡近要脅的手段來對付您,那不是罪上加罪嗎?」

  高明不禁出乎意料之外的一怔道:「然則又所為何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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