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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店東苦笑了一聲道:「您要問這個嗎?第一次迎接的是個順天府尹派下來的三個班頭。我還記得,那一次是二少山主帶了張總管來的。」

  「那麼接來以後又如何說法呢?」高明從旁插口問。

  「您要問這個,嚇!那可嚇得死人。」

  店東脖子一縮,把舌頭一伸。

  「班頭來是拿人了,難道他們還交手拒捕嗎?」

  高明猛然一驚。店東道:「豈止交手拒捕而已。那三位班頭,也就住在這三間上房內,一言不合,兩人說翻了,登時交起手來,給二少山主都用擒拿手法制住。那三位捕頭自恃官身,罵不絕口,惹得二少山主惱了,立刻挾到鎮門之外,那座林子裡面,全給宰了,打包寄了回去。」

  高明驚道:「宰便宰了,怎樣叫打包寄回去呢?」

  馬天雄在旁笑道:「這是江湖上處置公門中對頭的一個法子,那就是把人宰完了,屍首大卸八塊,用油布—包,差人送到他家裡去,用意是在威嚇威武窯子的朋友,以後不必再來,否則照樣行事。不過也必須這被宰的人真不夠朋友,才能如此做法。我們既非官中緝捕人員,又和老少山主無仇無隙,那怕什麼?」

  店東看了天雄一眼笑道:「這也很難說,雲老山主固然是綠林中難得的好人,我們這一帶的福星,那二三兩位少山主可難說列咧!」說著把四個指頭一伸道:「尤其是這個主兒,那可反臉不認人,只稍有不合,那可不得了,各位客官都是在外面跑的,如果自己估量著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她,可得留神才好。」

  天雄笑道:「你是說的那位姑娘嗎?」

  店東回頭向外面看看,又一伸舌頭道:「對了,她在堡中不但幾位大頭目都怕她,就連她三位哥哥也得讓她三分,除老山主而外,誰也管不了。那雲家堡第二次在這裡接人,更是為了她。聽說被迎接的是南省一位巡撫大人的少爺,不知在什麼地方得罪了她,她竟想出一個極刁鑽的方法,把人家誘到這兒來。先倒也是客客氣氣,備了很好的上席款待,到未了竟教伺候她的那個母夜叉孫三奶奶,把人家的下身割掉。變成了一個宮門口的老公,才放掉。您說厲害嗎?」

  高明也不禁把舌頭一伸道:「這丫頭就這樣歹毒,那就無怪她的外號叫笑面羅刹了。」

  店東詫異道:「您怎麼連她的外號都知道?那就無怪乎她從幾天以前就下了金鳳令,到處教人留意你們二位了。」

  羹堯聞言忙道:「什麼叫金風令?她又怎樣教人留意我們,你能告訴我嗎?」

  店東道:「金鳳令是一隻銅制包金的鳳凰,只有一寸來大,那是這位元姑娘自己的信號,只要金鳳令一到,在雲家堡轄境以內,都非遵守不可,這比老山主的五雲飛龍令力量差不離多少。我們在幾天以前就接到了,她吩咐過但見你兩位經過,都要隨時飛報張總管,轉報上去,不得片刻遲誤,像這樣嚴厲的命令我們還是第一次見到。依我看,您兩位如果自知有什麼地方開罪了這個姑娘,停一會少山主來,還是先哀求哀求,再托張總管在他老人家面前說上兩句好話。也許可以平安無事,要不然,那可難說得很。」

  羹堯臉色一沉道:「我們固然沒有開罪她的地方,即使在無心之中得罪了她,既敢做就敢擔當,慢說她是一個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就是雲老英雄自己來,年某也不見得便有所懼怯。」

  高明也冷然道:「如此說來,我倒有把握了。不過,我聞雲老英雄背有絕大風火在身,他竟敢這樣毫無忌彈的為所欲為嗎?」

  店東道:「若論老山主為人本極和氣,輕易決不肯生事。我說的幾件事,差不多全是小弟兄和姑娘做的。像今天這樣,用老山主出名請客的還是第一次呢!我說的話,原是為好,二位客官如果因此見怪,倒是我的不是了。」

  天雄笑道:「年兄,高兄,人家掌櫃的說的是好話,不過我們既已來此,又承雲老英雄的款待,萬無就此他去之理。至於見面以後如何,那又是一件事。反正那位張總管不是說少山主今晚明早就要來迎接嗎?等他一來不是立刻就見分曉,此刻何必問得,再不吃,菜都涼了咧。」說著向店東道:「掌櫃的,您請前面洽公吧,我們這裡現在什麼都不要,您只吩咐一聲,酒菜選好的拿上來就得咧。」

  那店東嘴裡支吾的,又看了眾人一眼,便退了下去。

  羹堯笑道:「馬兄,你看這事如何?」

  天雄道:「江湖上的事很難說,不過這裡是雲家堡的勢力範圍,您兩位問這店東,他能說什麼?适才這一套話,說不定還是那位張總管教的,不然他決不敢這麼說的。」

  高明搖頭道:「這裡也算是輦轂之下,地方官所司何事,竟允許一個江湖梟傑這樣橫行,真可歎極了。」

  天雄舉著杯子道:「高兄,您別見氣,這裡的地方官,依我看已經算是極好的了。至於說到他縱容雲家父子在此橫行,那更不能怪他。」

  高明不禁詫異道:「我知道,這裡是邯鄲縣屬,馬兄在此地很久,當然知道。即如方才店東所說,不都是地方有司的職責嗎?為什麼反不能怪他呢?難道說做一個地方官,應該縱容匪類劫官拒捕嗎?」

  天雄道:「高兄,你以為這裡雲家父子,只是一個普通嘯聚山林的匪類嗎?」

  羹堯道:「如此行徑不是匪類又是什麼?」

  天雄呷了一口酒冷笑道:「人家姓雲的原本是前明的武世家,歷代都是武官,就雲老英雄,也曾打過流寇,阻過肅王南下,一向都以孤臣孽子自居。最近雖然因為和所奉的前明宗室鬧翻了,自己出來安營立寨,但是立刻就有人搶著去用重幣禮聘,請他出來幫忙,並且保他以前就有彌天大罪也一概赦免,雖然他還沒有答應,你說地方官對這種人敢怎麼樣嗎?」

  高明失驚道:「他和前明餘孽沆瀣一氣,我是知道的。現在既然鬧翻了,又有誰來禮聘他?竟敢如此誇下海口,公然說赦免他過去一切罪名,我倒有點不信。」

  天雄又是一聲冷笑道:「你不信人家沒有這份力量就敢亂說嗎?老實說當今的東宮太子和十四王爺,全拿他當香餑餑在搶呢。依著二三兩位少山主早到太子允礽爺府裡去了,只因雲老英雄說失節要值得才沒有答應。您說有這麼硬的主兒在後面撐腰,地方官他出來做官為的是什麼,敢拿雞蛋向石頭上硬碰嗎?」

  高明不由大驚失色道:「這老兒倒還真有幾分眼力,居然不肯到太子那裡去。那麼十四皇子的聘請又如何呢?」

  天雄道:「您請想,放著一位現任的東宮太子,未來的儲君,尚且不肯就聘,何況只是一位王爺。但是為了這個,據說老英雄曾經親自秘密到過一趟北京,暗中把這兩位主兒全看過了。」說著又低下頭去吃菜。高明忍不住道:「看過以後怎麼呢?」

  天雄道:「據他回來對人講,全是美中不足,孟夫子有話,望之不似人君,所以始終沒有答應。」

  高明似乎心下稍安笑道:「這也奇怪,如何一位太子,一位親王,看得這老兒這般重法?」

  天雄道:「這也難怪,您不在江湖上混,當然不知道。目前如論草莽英雄,只不過兩大宗派。一派是北方的,以雲家父子為首,另一派是南邊的,以江南諸俠為首。這雲老英雄,雖然身在江湖,只憑他一支五雲飛龍令,黃河以北太華以南,是凡稍有頭臉的草莽英雄誰敢不遵。如果真是嘯聚一下至少也在十萬人,不然他能見重于各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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