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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二


  說猶未完,倏聽西篷之中哈哈大笑道:「姓苗的,你且別忙,我簡某這數十年來,卻無時無刻不在想尋你咧。」

  說著,那聲音搖曳,掠空而過,話才說完,人也到了臺上,苗全再抬頭一看,來人卻是一個乾癟老頭兒,一身青布褂褲、赤足草鞋,也沒拿兵刃,只提著一個短旱煙袋,餘燼兀自未熄,卻認不出是誰來,不由橫刀一怔道:「我生平朋友極多,卻難一一記牢,何況事隔多年,你既然自稱和我乃系朋友何妨先將姓名說出,苗某才好斟酌交情深淺,再為敘舊。」

  簡峻又冷笑一聲道:「你先別問我的姓名,我倒得要問一問你,當年由八大王派駐灌縣一帶,住在城郊簡宅的是你嗎?」

  苗全略一沉吟,又向簡峻看了一眼,也冷笑道:「當年苗某確在灌縣城外簡宅住過,你問這個幹什麼?」

  簡峻臉色倏變又冷笑道:「那屠殺簡姓全家的,一定也是你了?」

  苗全似已料知來意,哈哈大笑道:「那也確有此事,難道你便是那宅中主人不成?」

  簡峻登時滿面慘痛之色,一掄短煙袋大喝道:「無知老賊,你既殺我全家,還不快來納命。」

  說著,當頭便是一煙袋砸下,苗全原不知萬雲龍便敗在簡峻掌下,見狀一面舉刀相迎,一面獰笑道:「你苗爺爺當年做事,從不留活口,你這老兒能在爺爺手下逃命,活到現在已是不易,竟敢前來找死,豈不可笑。」

  靜一道人一見簡峻已經出場動手,連忙退了下去,一面大喝道:「簡兄留神,這廝心狠手辣,更精各種暗器和地堂功夫,他手中那口刀,也屬利器。」

  簡峻卻不答話,揮動煙袋如飛,直卷了上去,那苗全一口刀也自神出鬼沒,一經使動,便如一團冷霧,直將簡峻裹定,兩下全是一死相拼,轉瞬便是二三十個照面過去,簡峻固然怒火衝冠,眼中出火,苗全也渾身是汗,一張醜臉越發難看,正在鬥著,倏聽苗全大喝一聲,驀然向地下一倒,哈哈一笑:「你苗爺爺這趟刀法已有多年不用,你這老兒且見識見識便了。」

  說著,刀光貼地,便如閃電也似的,直向簡峻下三路砍到。

  這滾堂刀一經使出,那簡峻手中煙袋只有八九寸長,卻鬧了個鞭長不及馬腹,手忙腳亂,只一味縱跳閃避,那苗全卻越發得意,桀桀大笑不已,猛聽簡峻一下跳出圈子喝道:「無恥老賊你打算藉此幸逃一死那是妄想。」

  說著將煙袋向衣後衣領上一插,刷的一聲,抽下腰間一條白布腰帶在手中一抖,便向苗全打去,那條腰帶長可七尺,寬才七八寸,只是一段尋常白布,但一到簡峻手中,便出手帶風,便索鞭也不過如此,而且有時便似一條木棍,點打無不運用自如,一連幾手將苗全手中那口緬刀裹上,這一來那苗全,轉成相形見絀,簡峻卻一步步迫了上來,驀又見苗全一下滾向台角大喝道:「老兒休得逞能,你再看這個。」

  一聲喝罷,便見一點寒星,直奔簡峻咽喉打到,簡峻身子一側,方將那一鏢閃過,只聽刷刷連響,又是兩鏢打到,簡峻更不怠慢,手中一抖那段白布,立將兩鏢完全兜著,反激向台下去,接著又聽苗全一聲厲吼,翻身縱了起來,右肩頭一縱,哧、哧、哧連響,又是三隻緊背低頭花裝弩打到,簡峻哈哈一笑,只把那一段白布使得呼呼風響,三弩又被打落,人也到了面前,那苗全忙又一刀砍來,簡峻身子一側,手腕一翻,那段白布,便似靈蛇一般,連刀帶他那條手臂全纏了個定,苗全方說得一聲「不好」,一個身子便被抖得飛了起來,正向台頂上飛去,那口刀和胳膊卻被生生扯了下來,只痛得他慘叫一聲,登時昏死過去,簡峻匆忙一擲那段白布,卻一伸手將人接住,仰面大叫道:「故世的伯叔嬸母和諸位兄弟英靈不遠,我簡峻今天可以有臉相見各位於地下咧。」

  說著又是一聲長號,雙手將苗全兩腿握緊,提了起來一抖一掀,便從肛門一直裂到胸骨,那心肝五臟流了一台,鮮血濺得他一頭一臉一身,接著,一挺右手掄了起來,一下拋向東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竄下臺來,東西兩篷各人,見他渾身血污狼藉,連頭髮眉毛鬍子上面也鬧個淋淋漓漓,抹都不抹一下,簡直便和失心瘋了一般無不大駭,商不棄靜一道人連忙雙雙縱出挾著道:「你是怎麼咧?如今大仇得報正該痛快才是。」

  簡峻聞言,不由痛哭失聲,二人忙又扶入西篷,正在走著,倏聽身後大叫道:「姓簡的老兒休得裝瘋賣傻,我巴山鬼見愁曾小七來也。」

  簡峻方待掉頭答話,已被靜一道人和商不棄挾進西篷,同時,西篷之中,一聲叱吒一條黑影也飛縱出去,再回身一看,那臺上已經站著一個矮小精瘦的老頭兒,看去便如一個半大孩子,卻生得禿頂小頭,火眼金睛,削腮尖嘴,看去便活像一隻馬猴,更奇怪的是身上穿著一件黃麻外衣,長只及膝,卻大袖圓領,下麵又赤足芒鞋,裝束非僧非道,不清不明,簡直令人看不出是一個什麼人物來,那從四篷飛出去的卻是謝五娘,兩人已經對面站在臺上,遙聞那猴形老人哈哈大笑道:「我曾小七此來,會的是英雄豪傑,那姓簡的既然能將滾馬飛刀苗老寨主活劈了,總算有一手,你七老太爺才指名叫陣,你這老婆子又是何人,且先通上名來,你七老太爺才好動手。」

  謝五娘聞言也哈哈一笑道:「我這老婆子,無名少姓本值不得一提,聞得你這廝素以趨縱功夫和一對虎頭鉤得名,何妨且讓我見識見識,果真名下無虛,再通名道姓也還不遲,如果只是盜名欺世,那就又當別論咧。」

  曾小七聞言又哈哈一笑道:「你七太爺和一個老婆子動手,何須用雙鉤?」

  說著,身子一蹲,雙手一抬,五指下垂,越像一隻老猿,人立著,一面大喝道:「老婆子,還不動手,你七太爺便要得罪咧。」

  說著一探右手,便是一爪劈面抓來,謝五娘猛將身子一閃,一個仙人奪影,人已到了他身後,手起便是一掌向他後腦劈下,曾小七一爪抓空,就勢竄了出去,一個筋斗又翻了轉來,雙爪一分,又竄起老高,當面撲來,謝五娘猛分雙掌,左掌按著胸膛護好要害,右掌一抬,掌心向外,手背向裡,單掌向上一迎,曾小七猛然向後一仰,斜了下去,右手才一沾地,乘勢一按,雙足一拳一伸,便向謝五娘雙膝鏟來,謝五娘一見他猴拳之中竟雜著醉跌八仙和小金槍家數,連忙一個早地拔蔥,竄起丈餘,避過來勢,卻不料曾小七突然兩肘微一著力,也縱了起來,憑空便是一爪當胸襲到,謝五娘忙將身子向後一仰,雙掌一分,倒竄出丈餘,在擂臺東南角站定,曾小七一個撲空,也落了下來,一連兩個筋斗便又趕到,謝五娘一個黃鵠摩雲又複竄起,不等他發招,便倒掠而下,當頭一掌切下,曾小七又是一個筋斗避開,卻仰臥在臺上,蓄勢以待,謝五娘身子一旋,飛出老遠,落向西邊台口,大笑道:「你這老賊無端耍什麼猴兒,還不快亮雙鉤,再遲下去,我這老婆子卻不耐煩咧。」

  曾小七陰惻側一笑道:「你這老婆子,既然打算見識我七太爺這對虎頭鉤,為何不先將兵刃亮出來,難道打算空手較量不成。」

  謝五娘冷笑道:「我生平本極少有合手兵刃,因此大抵只憑這一雙肉掌取勝,再說,憑你也還不配我用兵刃,你打算納命,不妨取出雙鉤一試,否則你如怕我不妨回去,另換人來。」

  曾小七不由大怒,再次又撲了上來,謝五娘卻越發沉著不慌不忙,雙掌一分,只在那曾小七跌撲滾翻之中隨勢流轉,應付裕如,妙在雙方全是輕靈小巧功夫,雖然彼此上下翻騰,一黃一青兩團人影滾來滾去,卻毫無聲息,便似兩個紙人在廝拼著一般,只看得東西兩篷各人,全是眼花繚亂,簡直分不出敵我勝負來,約莫一盞茶時候過去,猛見曾小七一個筋斗翻出老遠,一躍而起大喝道:「你這老婆子,這好半會能奈何我嗎?再不亮兵刃你那七老太爺便少陪咧?」

  謝五娘猛將老眼一抬,眼光四射,大喝道:「我早說過咧,你如怕死,不妨回去另換人來,你怎又忘卻咧。」

  曾小七不由無明火起,嗆啷一聲,從腰下掣出一對虎頭鉤,擎在手中冷笑道:「老婆子,你當真便這等輕視你七太爺嗎?須知你七太爺從不欺負婦人女子,你如再不亮兵刃,不管你如何說法,那你七太爺便也只有罷手咧。」

  謝五娘略一沉吟又大笑道:「我也因念你生平尚少惡行,才手下留情,難道你這廝便連這點自知之明也不知道嗎?」

  說著把手一張,托著一件東西道:「姓曾的,你且看看這是什麼?」

  曾小七一看,謝五娘那掌上托的卻是幾片銅錢大小的黃麻布,竟和自己身上這件外衣一般無二,而且竟有三四片之多,不由一怔,略一躊躇便擲鉤在地,拜了下去道:「老朽真是瞎眼,竟不知跳躍了這一會,早在你大度包容之中,既如此說,且請留下姓名,我認輸就是咧。」

  謝五娘連忙扶著道:「曾爺不必如此,我這老婆子也只一時僥倖而已。」

  接著又笑道:「我姓謝,舊日名字久已不用,你如打算找場,他日不妨到太湖洞庭東山一問便知明白。」

  曾小七忙道:「我已心服口服,焉有再想找場之理,不過,既承相讓,你也該讓我知道尊姓大名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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