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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月娥已經一路縱到崖側,聞言猛一掉頭也嬌笑道:「我才不怕你咧,不信你只管和姐夫兩打一好了。」

  說罷徑去,雪娥不由恨了一聲,周再興卻躺在榻上微笑不語,恰好被雪娥一眼看見,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笑什麼?那丫頭在你面前胡說什麼來?」

  周再興一看,那老番婦母女在旁忙道:「她沒有說什麼,只因她在公館裡和年大人當面鬧了一場,又約那年夫人到蟠蛇砦去,怕再出事,打算和我商量,設法捎個信到公館裡,免得再生枝節。」

  雪娥又看了他一眼笑道:「她如肯這樣安份,那又出奇咧。」

  說著也不再問,先取過一張小幾放在榻前,又命那老番婦和番女打開食盒,取出四樣菜一瓶酒放在幾上,笑道:「中午那一席,大家吃得好好的,卻無端被那老賊和賤婦搞了場,你那臟腑之毒一下,也該餓咧,如果四肢還不能動,待我來喂你。」

  周再興略一掙扎卻沒能撐起來,肚裡也真的餓了,只有賠笑道:「我委實真動不得,怎好勞動世妹,還是請由她們來喂我的好。」

  雪娥又嗔道:「你是在討厭我嗎?這奢媽媽固然其蠢如牛,便她女兒小燕手腳也欠乾淨,怎麼能伺候你,她們真要行,我還不用向你討這差咧。」

  說著,不由分說,便在身側坐下,先將周再興扶起來,用一條被子在背後墊好,讓他半靠半坐著,然後便喂菜餵飯,百忙中,還給他喝上一兩杯酒,周再興在負傷時人已昏迷,尚不覺得,此時卻和一個美豔如花的少女偎倚著,就著纖手飲食,雖然一切不便,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張口嚼吃之外,不由多看了對方幾眼,心也怦怦欲動,雪娥似覺察,正在喂菜,猛一停箸嬌笑道:「你為什麼不多吃些,卻全神看著我做什麼?」

  周再興平日口舌也極敏捷,更喜諧謔,不知為什麼,此刻卻反有點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來。

  雪娥又笑道:「你是怎麼著咧,是有什麼心思嗎?何妨說給我聽聽。」

  這一來周再興卻想出話來,忙也笑道:「我是因為想著那年師兄經你和令妹前去一鬧,我又沒回去,也許真的要到雅安去赴那蟠蛇砦之約,始終有點放心不下。」

  雪娥忙道:「那不要緊,等明天我和父親說一聲,再為設法命人進城去上一趟,向你那師兄說一聲不也就行了?再說,妹妹已經告訴我,她雖然言語不遜,卻沒有和你那師兄翻臉動手,末了人家還要著人送她出來,你世兄即使要著雲中鳳到雅安赴約,從成都到這裡,來回也得有幾天,卻不會那麼快,盡來得及咧。」

  周再興忙又笑道:「你敢和老伯說嗎?明日只要他老人家能到這裡來,我和他說不也好嗎?」

  雪娥道:「我有什麼不敢的?這事他老人家已經全知道,卻無用再瞞著咧。」

  說著,又喂著他,一面紅著臉笑道:「你別理月娥那丫頭,我猜她不過借此前來鬧鬼,打算捉弄而已,如今彼此既然是一家人,我父親自必設法告訴你那師兄,說明你現在此處養傷,決不會再讓他到蟠蛇砦去赴約,你但放寬心便了。」

  說著殷勤勸食,等周再興吃飽之後,方命那著媽媽將碗碟杯盤撤了下去,伺候擦臉喝茶,不一會,那天已黑了下來,雪娥又命人點上一盞羊角燈,將亭外窗隔關上方才告別而去,那奢媽媽卻攜了一張虎皮向地下一鋪,即便在榻畔睡倒,等到第二天清晨周再興又腹痛如絞,方在呻吟反側,奢媽媽慌忙一揉眼睛爬了起來,一笑道:「你又該拉屎,還是我來伺候你便了。」

  說著不由分說,仍舊和昨日一般,托著他出去,解了一次,擦抹於淨捧了回來放在床上,替他蓋好被子,走了出去,周再興做夢也沒想到這老番婦竟然會說漢語,暗想:自己這大一個人,竟被人家當小孩子把溺一般伺候大解,豈非笑話,但這內腑餘毒一淨,卻疲乏異常,更動不得,眼方一闔,便自朦朧睡去,也不知經過了好多時候,忽聽耳畔嬌喚道:「世哥醒來,且吃一點綠豆粥,便可復原了。」再睜開二目看時,卻是雪娥站在榻旁,那番女小燕也捧著一個銅盤,盤中放著一甌薄粥,雪娥一見他醒來,忙道:「今天一清早那奢媽媽便告訴我,你餘毒已下,我早替你將粥備好接力,已經來過好幾次,偏你睡得很香,沒好驚動,連我父親和母親也來看過,你怎便這等熟睡咧?」

  說著便取過那甌粥,湊向口邊嬌笑道:「這粥已經不知溫過幾次咧,快喝下去吧。」

  周再興一面喝粥,一面看了她一眼,只見倦眼惺忪,脂粉不施,身上仍舊是昨日打扮,卻口角眉梢忍不住一臉喜色,忙也笑道:「愚兄學藝不精,一時大意,以致誤中那賤婦毒針,卻想不到有勞世妹如此關切。」

  正說著,忽聽那奢媽媽在亭外笑道:「周爺,正該多謝謝我們姑娘才是,她為了你,竟一夜未睡,直到現在並未闔眼,這綠豆粥不算什麼,可是我們姑娘自己熬的咧。」

  雪娥不由嗔道:「我不是早告訴你,不許說漢話嗎?為什麼又忘了?」

  那奢媽媽忙道:「姑娘你真糊塗咧,我不說漢話他能聽得懂嗎?」

  周再興正喝著那粥,不由笑得噴了出來,雪娥登時雙頰啡紅,一賭氣薄怒道:「你這人,這又有什麼好笑的,也值得這樣嗎?」

  周再興忽覺手足能轉動,忙將雙手一拱道:「世妹別生氣,我實回想起此婦今晨侍候我大解簡直和大人把小孩子的溺一般,才忍不住不禁笑了出來,其實並無他意。」

  雪娥明知他言出掩飾,臉上愈紅,忙道:「你快喝下去,只再睡一會,便可起來咧。」

  周再興見她且羞且窘,又非昨日落落大方之狀,心中不由又是感激,又是憐惜,忙將餘粥喝完,一面道:「有勞世妹,我遵命就是咧。」

  說著又閉目假寐,微聞雪娥走了出去,對那奢媽媽又用番語數說了一頓,那奢媽媽卻一味傻笑並不開口,半晌方去,又隔了一會忽聽亭外有人笑道:「我這兩天正在為你擔心,並已著二位羅賢弟分頭托了許多老前輩打聽下落,設法營救,誰知你卻因禍得福,有此奇遇,我喜酒是吃定咧。」

  再一聽那聲音是羹堯,不由慌忙起來,再向亭外看時,只見羹堯一身便服,已經緩步進來,最奇怪的是後面還跟著二人,一個是一位相貌奇古的老道人,一個卻正是那幕客鄒魯,正不知羹堯為何得知自己會在此間,偏又攜了一個幕客而來,更不知那老道人是誰,猛又聽到劉老者大笑道:「難怪人言老弟是一位賢公子,卻不想這等為友熱心,竟微服而來,幸而我那無知小女雖有開罪之處,雙方均已把話說開,否則老夫還真愧對咧。」

  說著,搶步進來道:「周賢侄,你這傷勢如何?據雪娥那妮子說,餘毒全下,只精神未複而已,你自己覺得如何咧?」

  周再興初聽羹堯語氣,便知大有文章,但一看鄒魯在旁,連忙請安道:「奴才無能,致與此間劉老前輩千金誤會,幸喜如今已經把話說明,雖然被那林瓊仙賤婦暗算,中了毒針,卻蒙劉老前輩父女及時醫治,已無大礙,但不知大人如何得訊,竟親自趕來,這不折煞我嗎?」

  羹堯卻大笑道:「賢弟不必如此,這裡全是自己人,便鄒兄也系這位靜一長老前輩門下,依師門淵源固然彼此皆系武當一脈,如以太陽道友來說更是一家人咧。」

  說著又指著老道人道:「這位便是方天覺老前輩,如今道號靜一道人,我們雖沒見過,他老人家卻是恩師的昔年至友,便此間主人劉老前輩也是複明堂上長若,你卻不可再如此作假咧。」

  周再興不由愕然,接著又笑道:「這位劉老前輩,我早已知道和師門淵源極深,已以世伯相稱咧,但不知師兄何以得遇方老前輩,這卻是小弟想不到的咧。」

  說著又向靜一道人行禮下去,一面向劉老者道:「小侄現已全愈,只是有勞雪娥世妹,未免心中不安。」

  那靜一道人哈哈大笑道:「老賢侄快別如此說,那妮子也可說是我的記名徒弟,如論此次孟浪從事,本該重責才是,不過如今卻又當別論,她便來伺候你些也是應該的,你還有什麼不安?」

  接著又笑道:「我算是你這位劉世伯托了出來的,他本托我去向你這年師兄解釋這場誤會,我卻因為這小徒鄒魯也和你們在一處,便先去尋他一問所以,才知道你這位師兄因你下落不明,十分焦急,已經著我老友羅天生的二位公子尋他父親再設法找我,便由小徒說明求見,將此中前因後果對你年師兄一說,誰知你這師兄竟立刻和我一齊趕到這裡來,拜見你劉師伯略寒喧之後,便急於要看你的傷勢,因此連我這小徒一同前來,固然同門義氣應該如此,但他那憂慮焦灼之狀溢於眉宇,卻真難得咧。」

  羹堯大笑道:「處友之道本該如此,何況弟子和周師弟,自幼便在一處,便嫡親手足也不過如此,安危之際自不得不關切,老前輩卻未免過譽了。」

  接著又道:「方才劉老前輩還曾有話,老前輩怎麼反不對我那師弟說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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