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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第十九章 錢知縣與毓協台

  小龍道:「我因奉了義父之命,在這裡打聽官兵和縣衙門裡是否派人下來,從他們一到便留上了神,到了下半天,果然那毓協台帶了好幾百人馬下來,那錢知縣和京裡下來的什麼護衛師爺也全到了,除把那雙盛客棧全占了之外,連那座老爺廟也住上,便附近民房也占了好多,我看准他們人多手雜,一時查不出誰是誰的人來,又仗著是個孩子,弄了兩簍子油,假充油店送油小夥計,混了進去,那錢官兒把上房讓給了協台大人,自己卻住在廂房裡,對一個老道說:他有一對寶雞要送給六王爺,什麼王呢霸呢說了半天,末了才從一個紅木盒子裡拿了出來,卻是一對石頭雀兒,紅紅綠綠的,倒很好玩,當時我就想給他掏過來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一則大白天人多不易下手,二則我義父義母說只那協台的兵一下來,務必搶在前面趕到,所以沒有耽擱,只聽那協台傳令要到黃草坡,便溜了出來,趕了下去,把話稟明義父義母之後,在那松棚等得興兒和旺兒來,把那雀兒的事,悄悄告訴他兩個,本想三個人一同去將一對雀兒盜出來,當一件玩藝兒,卻想不到小旺兄,竟給我泄了底,讓你老人家也跟來,如今既要去也該快咧。」

  謝五娘又笑道:「小猴兒,你先別忙,我還有話問你咧,這店裡有沒有兵和官中人住著,那秦嶺群賊有沒有來的?」

  梁小龍道:「這店裡原有兩棚兵住著,那協台一回來,便全散開了,至於秦嶺的人,除那沒鼻子的女人而外,我並沒有看到,現在卻不知道。」

  五娘又道:「既如此說,我們不妨就去,不過一切全要由我吩咐,卻不許擅自動手,你依得我嗎?」

  梁小龍連連點頭道:「依得,依得,我全聽你老人家吩咐好嗎?」

  五娘一笑,便和小香道:「如今這三個孩子既由我們帶去,卻須分外小心,千萬大意不得。」

  說著,攜了三小便由店中上房,直向村東而來,五娘在房上一路看去,只見那條街上,幾乎全駐滿了兵,雖然也有邏卒崗哨,但乃是三三兩兩呼嘯而過,那民房裡住有官兵的,也不斷的傳出猜拳酗酒的聲音,有的還有擲骰子抹牌的,心中不由好笑,暗想憑這等隊伍,如果真的遇上事,怎值得一擊,想著,倏見梁小龍把小手一指悄聲道:「前面燈火最多的地方,便是雙盛棧,那協台便住東上房,我們一直到那裡去好嗎?」

  五娘把頭一點,五人一同趕去,經到附近一看,只見那店,西邊是一個絕大院落,四面圍著四排房子,東旁卻又有一座四五進房子,小龍又用手一指道,那東邊最後一進便是上房,這院子裡全駐有兵,我們最好從後面繞過去,那裡有一排窯洞,老百姓全把門關得嚴嚴的,從那裡進去最好,五娘依言,繞了過去,果見一排窯洞倚崖而築,有的簡直便鑿在崖上,也真的家家關門閉戶,那排窯子前面,隔不到三五丈便是那雙盛棧的後牆,有一個小門正關著,小龍前導正打算從後牆進店,覷見那一排石築窯子之中,有一家卻獨露燈火,五娘忙道:「且慢,這一家既然燈火未熄,也許便駐有兵在,我們且先探明虛實再進店不遲。」

  說著,輕輕縱去一看,那北方的窯子,比較上中之家大抵用磚石築成,窯頂用磚石砌平,內面便如城門圈一般,南面門窗,北面大坑,坑前便是爐灶,雖非富有之家,一樣有幾案坐具,卻均簡樸異常,窯外有的也一樣有院落圍牆門戶,有的卻門外便是道路石坪,那一家便是沒有院落重門的,所以一到窗前,便見人影憧憧,那窗子也不過幾根木棍縱橫釘就,內麵糊上一層紙,五娘到了窗前,試就紙破窗隙向裡一張,只見坑壁上,懸著一盞鐵燈檠,燈下炕沿上並肩坐著兩人,一個男的年約四十來歲,雖然一身官服卻生得獐頭鼠目猥瑣不堪,正是那寶雞縣知縣錢星仲,那女的卻生得嬌嬌嬈嬈的,只鼻子上一邊一條紅線,直上山根,心料決是那餘媚珠無疑,只不解梁小龍說在那客棧廂房裡卻為何又跑到這窯洞內來,正看著,忽聽那錢星仲笑道:「你將我調到這裡打算有什麼話說,須知這回出來公事要緊,我卻沒法陪你咧。」

  那餘媚珠雙娥微蹙道:「我的縣太爺,這是什麼時候,你還有心腸說這話,須知這一場我們已經全完了,你是事情成功,指日高升,假如不成,還是做你的縣太爺,我們卻鬧了個滾湯泡老鼠滅門絕戶,如今孟寨主總算逃出命來,可是出來三百多人活著的只剩下十來個,還全帶了傷,你打算如何發付咧?」

  那錢星仲雖然收起笑容,卻一抹鼠須道:「本來這事就很玄,如非兩位王爺全打發人來,我還真不敢過問,如今我卻有什麼辦法,那年學台固然一門貴顯,是雍親王的小舅子,你別看我現在還抓著印把子,說不定人家一不答應,便要回家抱孩子咧。」

  餘媚珠又淒然道:「那你當真就依那毓大人的話,倒過來,拿我們的腦袋去邀功請賞嗎?」

  錢星仲聞言忙道:「你別誤會,這是毓大人的意思,便兩位王爺派來的人也是這等說法,要不然,不但我沒法交代,連毓大人也沒法交代,這不能怪毓大人和我,只怪你們枉有這許多人,竟沒有能將年學台宰了,否則我們現在還不是預備好了慶功宴,客禮相待,現在既到了這一步,那還有什麼法子?」

  餘媚珠倏然臉色一變跳了起來道:「那我和那位洪五爺咧,難道你真也打算樂夠了再要我這顆腦袋嗎?」

  錢星仲見她滿臉殺氣,手按刀柄,不由嚇得打了一個寒噤,猛一哆嗦幾乎挫了下去,忙道:「那……那……那我怎……怎麼敢,你……你……你走,我以越獄申詳,拼受一點處分,便……便了。」

  余媚珠聞這倏的又冷笑一聲,拔出缺尖短刀大喝道:「那可沒有這麼便宜,老娘要走還用你說,你對洪五爺如何說法咧,是不是打算解上去,教他掉腦袋,須知老娘卻不能和你一樣,只顧自己,不管別人死活,用朋友的腦袋來成全自己咧?」

  錢知縣見狀,不由嚇得抖做一團道:「你……你……你要我怎……怎麼咧。」

  餘媚珠掄刀在手,雙眉一聳冷笑道:「憑你這樣膿包,也配為民父母,告訴你,別害怕,快將六王爺給你那封私信給我,再寫一張諭帖,將洪五爺放掉,老娘倒一時不打算走開,還在你衙門裡,照樣伺候你,不過,我們秦嶺這一次吃上這場大虧,全是六八兩位王爺做成,死的算了,不妨由你和毓協台去報功,那傷而未死的卻要你和毓協台保全,你能答應,我們仍舊是一家,要連這點也辦不到,那對不住,老娘便先將你宰了,連那猴兒屎稀壞了腸子的毓協台也跑不了,如今老娘是拼得一身剮,什麼全豁出去咧。」

  說著,用力向錢知縣項上一比,立等回話,丁旺在五娘腋下窗隙之中也看得清楚,悄聲道:「不好,這婆娘真打算宰那官兒咧,我們還不快進去,先把她拿住。」

  五娘連忙扯了一把,也悄聲道:「那婆娘不會宰他,我們最好別驚動,少時那官兒一定有東西要給她,只能將那東西不動聲色拿來便行了。」

  丁旺點頭,那梁小龍擠在一旁也聽見了,不由齜牙一笑,再看那窯中,錢知縣已經跪了下去,取出一封信來,遞向餘媚珠手上,一面哆嗦著道:「那諭帖,我……我……我不便寫,你……你……著他走便行了,只留我一命……這……這官……我也不想做咧。」

  那餘媚珠接過那信一看,便揣了起來,卻將刀入鞘,又格格媚笑道:「我的縣大爺,你的色膽倒不小,遇上事,怎麼這等不濟。」

  接著雙手抱起,把一張玉頰,偎向錢星仲那張乾薑也似的臉上吃吃笑道:「你別害怕,我是逗你玩的,你只相信我的話,包你吃不了虧,我知道你手中已經有了一二十萬銀子,便不做這縣官,也夠本咧,那諭帖你寫不寫通沒什麼要緊,老實告訴你,那洪五爺此刻也許早已出了監獄咧。」

  那錢知縣不由一抹額汗道:「哎呀,我的小媽兒,你不教我做這官也行,為什麼平白的跟我來上這一手,這樣逗著玩,卻玩不上兩次便完咧。」

  餘媚珠又吃吃連笑道:「這只能怪你膽子太小,卻不能怪我,不過玩笑是玩笑,正經是正經,我們交情雖然不錯,事情還得照事情辦,你既是六王爺派出來的人,我們是打開窗子說亮話,如今這封信既然到了我手裡,好便好,不好我們便索性大家對姓年的說個明白,誰的主使,誰對誰真要過不去,讓他再和雍王爺說去,我們反正完了,也不怕他們兩位王爺不多點麻煩,你和那位毓協台也自己估量著。」

  那錢知縣由項上架刀嚇得死去活來的場面,忽然轉為美人在抱,丁香笑吐的境界,正覺不知如何是好,一聽這話又急了,忙道:「你別再開玩笑,這兩手已經夠我受的,有什麼話明說不好嗎,反正我也豁出去咧。」

  那餘媚珠又扯著他在炕上並肩坐下,一手搭向肩上媚笑道:「我不開玩笑,也不再嚇唬你,不過我們這次一共死了二百多,重傷的也有好幾十,一半被那毓協台撿了現成的便宜,一半全在團練手裡,死的算了,只怪他命短,我們這筆賬將來再向丁老道和振遠鏢局去算,便那兩個姓劉的老賊也別想活著,不過這活的幾十位可不能不問,這還得仗你縣太爺的大力給幫忙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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