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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錢知縣聞言更加惶恐,只有連聲稱是,羹堯又淡淡一笑道:「兄弟所望貴縣的,也只在毋枉毋縱而已,其他還是貴縣自己的事,恕不多談了。」

  說著便端起茶碗來,可憐那錢知縣,才從地下爬了起來,屁股只在那椅子上貼得一貼,兩邊家人已經高唱送客,只好一舉茶碗,便行告辭出去。羹堯等他走後,又請來眾人集議之下,仍命由天雄率領加意防範,並決定多留數日,一面打聽群賊動靜,一面等候縣衙回文,看他如何審訊。只不解單辰方兆雄何以如此怕事,竟不出面,二羅天雄再興均不免竊竊私議,幸喜當晚並未出事,第二天一早那錢知縣又來請安,並送了一桌酒席,說明兩名犯人昨日已經連夜訊過一堂,除對主使人堅不吐供而外,只承認因為大人車仗頗多,打算攔路劫掠,同夥除卞太婆一名在逃而外,其餘也無羽黨,並稱該匪巢穴現在甘肅省境,應請由大人行文該省緝獲等語,羹堯不由笑道:「既如此說,貴縣辛苦了,但對這個犯人擬做若何處置咧?」

  錢知縣躬身道:「卑職對這樣大案決對不敢延誤,刻已據實申詳上去,只等回文一到便將全卷人犯一同解出,如以兩犯案由而論,自當立決,不過公文往返當須時日,大人赴任在即,還請先行,這一路之上在卑職境內,刻已派人沿途護送,並已商請駐防官兵,隨時協助,量不至再有宵小侵犯,但我事前疏於防範致令大人受驚,還望恕罪。」

  說著又叩頭下去,羹堯見他居然如此,倒有點出乎意料之外,忙道:「如此有勞貴縣了,不過這前途真不至再有宵小來擾嗎?」

  錢知縣站了起來以後,又躬身道:「大人明見,從這裡入川,道途險阻,這一路上委實不甚平靜,不過卑職境內,因為適已略有佈置,所以才敢這等說法,至於出境以後,那就鞭長莫及卻不敢說咧。」

  羹堯不由含笑點頭端茶送客,錢知縣走後,不久那回文也到,轉是那鄭雨亭卻對魏景耀失了約,竟未前來,這魏景耀等過中午,不由心中暗惱,覷得羹堯飯罷,身側無人,連忙乘機請安道:「奴才稟二爺,這寶雞縣錢星仲上午說的話,這其間還恐有不實不盡之處,二爺還得留神才好。」

  羹堯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麼知道他的話有不實不盡之處,是看出什麼來嗎?」

  魏景耀忙道:「奴才因系府中世僕,自幼便隨老大人當差,此番跟二爺,更外一點不敢大意,所以從出事以後便處處留心,昨晚奴才和周再興送那兩名刺客去,不但那錢知縣十分恐懼,便他手下班頭也唯恐得罪兩個賊人,只這一夜工夫,哪會便將口供問出,而且竟敢這樣托大,敢保在他境內不再出事,這已奇怪。再說這兩名刺客,在馬老爺和胡師爺問的時候,明明供認奉了六王爺之命前來行刺,只因二爺說恐怕牽涉王爺在內不便,才將這個抹去,只說他們供認行刺不諱,何以一到縣衙,竟說是意圖攔路劫掠,連行刺的話也翻了供,這不顯而易見其中有弊嗎?」

  說罷又請了一個安道:「奴才因為身受主子重恩,才敢放肆胡說,還請二爺明察。」

  羹堯笑道:「看你不出,倒也是一個有心人,不過此事我已洞若觀火,這一定是六八兩王府已差有人來,著他這樣應付無疑,說不定連秦嶺賊首全都參與其事,亦未可知。但是這樣一來也未必與我們無利,所以我才佯作不知任他鬧鬼,反正我們今天不走,少時我必命人詳細打聽,你還有話說嗎?」

  魏景耀又躬身道:「二爺果真聖明不過,您既已看出,奴才便放心了,不過今天既不趕路,奴才閑著也是閑著,打算趁這半天工夫再出去訪查訪查,二爺看使得嗎?」

  羹堯把頭一點道:「你能如此留心,那倒很好,不過遇事還須仔細,這其間不止官匪勾串舞弊而已,還有若干江湖人物,卻非你所能應付,去只管去,一到黃昏便須回來,卻不許貪功誤事咧。」

  魏景耀連聲答應退了下去,天雄在前進聽得分明也走來道:「方才這魏景耀的話委實有理,便小弟看法也是如此,不過憑他決訪不出個所以然來,好在這縣城以內白天不虞出事,此間原系小弟舊游之地,便兩位羅老弟也頗有熟人,我也打算邀同他兩位一齊出去看看,您看使得嗎?」

  羹堯笑道:「如得馬兄和兩位羅老弟出去,那又比那奴才要好得多,焉有使不得之理,只是偏勞令我不安而已。」

  接著又笑道:「這裡古跡甚多,又是古棧道北口,如非因為官身不便,便連小弟也要出去看看這陳倉古道,現在卻不便奉陪了。」

  天雄聞言便告辭出了上房,換上衣服,將二羅邀來,那羅翼羅軫原本少年好事,聞言欣然相隨,天雄又喚過周再興在前進看守,並督率府中隨行健僕嚴加防範,這才和二羅出了店門,只因心中放不下那單辰是否真已保鏢東行?首先尋著天祥皮貨莊一問,果然已於五鼓動身,這才沿著長街一路信步而行,暗中訪察不提。那魏景耀離開店中卻先奔縣衙而來,舊日各縣衙門前面,靠近監獄,多有小茶酒館開張,專做公門口買賈,更有書吏人等,接洽詞訟也全在這些地方,往往這些茶酒館的主人,也就是衙中班頭書辦,魏景耀深知訣竅,此刻已經改了一身貴賣打扮,在衙門看了一陣告示,便在一家掛著四如春招牌的小酒館坐了下來,要了一壺酒,兩樣熟菜,慢慢喝著,那酒館只有兩間門面,東邊一大間,放著三五張桌子,西邊一小間卻中分為二,前面櫃房,後面算是雅座,魏景罐那張座頭便在大間西北角上,緊靠著雅座,這時午飯雖過,客人卻不少,所談大抵不離詞訟錢糧,半晌之後,忽聽有人在櫃上嚷道:「喂,掌櫃的,你快問問灶上是怎麼搞的,人家洪五爺又發了脾氣咧,說燉羊肉太鹹了,紅燒肘子也火工不到家,幾乎連碗碟全摔了,如今王許兩班頭一再賠小心,才伺候下來讓我和你說,趕快做上兩樣拿手絕活送去,可別再挨駡,讓他兩位為難。」

  魏景耀不由心中一動,再偷眼一看,卻是一個衙門口小夥計,接著又聽櫃上的掌櫃的哼了一聲道:「這個年頭兒,世道可真大變咧,線上朋友竟敢在衙門裡和班頭髮威,這不是奇事嗎?憑許王兩位班頭也算得是吃軟不吃硬的角色,怎也這樣將就,要依我說,索性替他把三大件一上,送到大牢裡,讓他看上兩大溺桶,再不行,送他一頓皮鞭子霸道棍,不也就老實了嗎」

  那小夥計聞言又鼻孔裡冷笑一聲道:「你知道什麼,要是尋常犯人,王頭許頭肯這等將就嗎?人家不但是秦嶺孟太婆手下的得力頭目,又是暗中奉了王爺之命來的,他兩個有幾個腦袋,怎敢得罪。老實告訴你這是因為要遮掩那位年大人的耳目,才不得不委屈那位洪寨主在監獄裡住上幾天,否則早住到花廳裡去,由老爺作陪咧。」

  接著又見那夥計竟走進櫃房和掌櫃的附耳數語,那掌櫃的不由頓現驚慌之色,連聲稱是,魏景耀越發料定其中必有蹊蹺,猛聽酒座又有人冷笑道:「這又有什麼奇怪的,那孟太婆不就住衙門裡面嗎?洪五吃虧的是男人,所以押在監獄裡,那姓余的騷娘們,不早已香湯沐浴,打扮得花鵓鴿也似請入後堂,和縣大爺在一處吃喝嗎?你怎怪得姓洪的之摔傢伙發脾氣咧。」

  魏景耀掉頭一看,卻也是一個公門中打扮的漢子,臉上已經喝得紅撲撲的,一面端著杯子仍在喝著,一面像和誰在生氣的模樣,正在說著,那在櫃房裡的夥計已經走了前來低喝道:「宋昌,你這醉貓又在這裡胡說什麼,這是何等重大的事,也是能在茶館酒肆隨口亂說的嗎?」

  那宋昌卻放下酒杯,猛一瞪眼道:「王老么,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對老子說這話,你別看你那哥哥王貴在錢老爺手裡跑紅起來,老子還沒有把他看在眼睛裡。三年前,這衙門裡哪有他說的話,老子拼得這份差事不當,便那錢星仲也咬不了老子的,好便好,不好可別怪便乘年大人在這裡,大家給抖出來。」

  那王老么也冷笑一聲道:「我說的是好話,聽不聽由你,你只管嚷吧,少不得有人請你回去。」

  說罷揚長而去,那宋昌又灌了兩杯,也便起身算帳出店,魏景耀忙也給了酒賬,跟在後面,才出店門,便趕上一步,在宋昌肩上拍了一掌道:「朋友,您也在這衙門當差嗎?那太委屈咧,前邊有條僻巷,咱們借一步,稍為談上兩句可以嗎?」

  那宋昌把頭一掉,將魏景耀上下一看卻不認得,忙道:「尊駕是誰,我們沒見過,你也許認錯人咧。」

  魏景耀連忙悄聲道:「朋友放心,我決沒惡意,咱們找個地方略為一談,您便知道咧。」

  那宋昌原本縣衙門壯班卯首,手底下也還明白,只因為人爽直,不善逢迎,錢星仲到任之後,才另點了王貴,此刻雖然有酒意,心下當自明白,一看魏景耀雖然買賣人打扮,卻滿口京腔,已經料到八分,忙也低聲道:「爺台是跟年大人來的嗎,小人方才那是醉話,你卻信不得咧。」

  說著,那腳底下,卻跟著魏景耀走著,不到三五家,便是一條僻巷,兩人進了巷子,魏景耀覷得無人忙又笑道:「朋友,您別害怕,在下確實是奉年大人之命,前來訪查此案,您別瞧他老人家是一位公子哥兒出身的少爺官兒,在江湖道上可也大大有名,不管九流三教,當差應役的朋友,只有一技之長,如被看中便是朋友。再說,他老人家跟雍王爺既是口盟弟兄,又是郎舅至親,要打算提拔個把人,那是易如反掌,目前他老人家正要打算訪查這兩名刺客的來龍去脈,您要知道詳細,跟我去對他把實話一說,那將來說不定,大小就有個前程,您要不願意,在下也決不勉強,那您只管請便,咱們便再見咧。」

  那宋昌不由驚喜不定,忙道:「當真年大人肯賞見我一個下役嗎?爺台卻別開玩笑咧。」

  魏景耀笑道:「我和朋友初次見面,焉有開玩笑之理,只您願意,我們不妨就此便到三合興去,您一見面,便知道我不是騙您咧。」

  宋昌忙又道:「要到三合興去,並不大遠,不過縣衙門和秦嶺來的人已在那店外布上,小人如果進去,也許那錢老爺和孟太婆全放我不過,他們對大人手下,在這縣城之中決不敢怎樣,對小人就不同咧,如果真的大人有話要問我,爺台還請留下台銜,容待天黑,小人再由後門進去,便要好得多。」

  魏景耀忙道:「那也行,我姓魏叫魏景耀,您要真去,只先找我,沒有一個不知道的,不過您可別失信,那我在大人面前便不好再說什麼咧。」

  說罷,正待掉頭出巷,宋昌忙又道:「爺台不必再回到衙前,只從這條巷子出去,那便是西街,再向西走上二三十家,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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