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一〇


  翠娘忙道:「她少年時候,真是一位風塵名妓嗎?既有這大本領,怎麼倒甘居下賤咧?」

  魚老正色道:「那倒不是她甘居下賤,實在是另有用心,也可以說是有所激而使然,別看她極盛時候,車馬盈門顛倒眾生,一切皆以遊戲出之,便若干權貴,和王孫公子,也被玩弄於股掌之上,其實她卻守身如玉,絕無苟且,便連那位相處最契的祁六公子,也只得算是一個知己朋友而已,這等人卻真值得人敬重的。」

  泰官在旁點頭道:「照這麼一說,那位在邯鄲坐化的林明和尚,一定就是山陰祁六公子了,卻難怪她以如此高年,還要北上一踏,去掃塔祭墓咧。」

  天雄聞言忙道:「那祁六公子又是何人咧?能與這位老前輩是知己之交,一定也是一位奇人無疑,只可惜我雖在他死後相助入塔,卻未見其人,未免失之交臂了。」

  泰官道:「那祁六公子乃是殉國江蘇巡撫祁公佳彪的公子,字斑孫,清兵渡江,曾在嘉定等地數劫勁敵,又曾夜入金陵行刺韃王多鐸未成,便悄然隱去,他雖系出身貴公子,卻實是我輩中人,生平除與雪竇山人魏耕是知己之交而外卻很少許可,這位謝老前輩也許便是他在風塵中的唯一紅粉知己了。」

  魚老點頭道:「他三人不但是忘形至友,而且在昔年曾有新風塵三俠之名,只可惜如今祁魏兩位全已謝世,只剩下她一個咧。」

  泰官道:「我雖稍知底細,但也略而未詳,那麼這魏思明和解壯飛兩位為什麼又和她偕隱在一處,到底算個什麼瓜葛咧?」

  魚老大笑道:「老弟,你這一句話問得就該罰上三大杯酒才是,她在少年時候遊戲風塵,尚且一無沾染,難道如今老成這樣,和魏解兩位便還有什麼瓜葛不成?老實說,你別看人家一個店東,兩個老夥計,卻實在是三位有心人咧。在我們太陽教未到此地建立下院之前,他們這一爿酒店,和三個人,已經在暗中結識了好多江湖人物和反清複明的志士,只是做得極機密,這左近一帶,無人知道而已,直到在庵中正式上香之後,他們才說了出來,單只在長江上下游水面上的朋友就有七八百,而且個個全有一兩手功夫,絕無下三濫夾雜其中。更妙的,他們的令子是一朵極小的紅絨花,這批朋友,有不知道說五娘的,卻沒有一個不知道紅花令子的,不明內容的,也許會以為令主一定是位年輕女俠,卻又誰知道是這麼一位雞皮鶴髮的老婆婆咧。」

  泰官不禁一怔道:「這紅花令子我倒知道,不但水面上朋友好多人全奉之若神明,便跑馬賣解的朋友,也有好多是此道中人,但是你如不說破,我卻還不知道便是她的錦旗,照這樣說來,他們雖然潛身賣酒,卻也沒有真閑著。」

  魚老猛一抬頭慨然道:「真正有心人,誰肯把家國之恨付諸度外?只可惜大家全到了這歲數,報國有心,卻歲月無情咧。」

  翠娘忙道:「爸爸你為什麼又發起感慨來?須知你老人家雖然上了幾歲年紀,那一口寶刀卻絲毫未老,再說還有我們這些後輩呢,只要大家同心協力,一刻不要忘記這禹甸神州是我們的,炎黃華胄,卻不會長此淪落下去咧。」

  天雄在旁也道:「世叔,我們且別提這個,照你這麼一說,這位謝老前輩今天這一席酒,也許另有深意存焉,她曾一再托我,要介紹年雙峰一見,雖然她說是要看看那馬的主人是一位什麼人物,那也說不定還有什麼用心亦未可知。」

  魚老又愀然道:「她已到這大年紀,那還有什麼別的用心?要依你說,也只不過一念未忘匡複大明天下而已,也許她因為大家全認為這年羹堯是一個可以寄此重任的人才,她要親自去看一看,是否有望而已。」

  正說著,丁七姑忽從後艙走出來笑道:「你們忙了一夜,一直到現在,難道各位全不覺得餓,要等人家來請吃飯嗎?」

  說著,托了一大盤糕餅放在桌上,又提了一大壺茶來,讓眾人隨意飲用,又過了一會,方見謝五娘和解壯飛二人又棹了那條小船而來,上面放著一大筐魚肉菜蔬,一壇酒,還有一個大食盒,謝五娘首先笑著走向船上道:「幸虧我們這位老夥計隔夜已經預備好兩三樣燜的燉的菜,要不然真還累諸位要挨上半天餓咧。」

  翠娘一面相幫接過東西遞向後艙,一面笑道:「那不要緊,我姨娘已經給大家預備了一餐點心,我們已經全吃過了,二位老前輩也來用些如何?」

  解壯飛大笑道:「我這肚子早已按時填飽,一點委屈也沒有,便五娘上岸去也吃過些,既然諸位也打了底子,我們手裡便不妨從容咧。」

  說著和謝五娘二人,一同進入後艙,慢慢做菜,翠娘七姑也從旁相助,這前艙白馬和魚老三人正在閒談著,忽見不昧上人扶著曾靜走來笑道:「聞得你們在此小聚,為什麼不請我師徒作陪咧?難道真的百無一用是書生,連叨陪請豪客之末全不配嗎?」

  五娘忙從後艄探出頭來笑道:「晚村先生怎麼說出這話來?今天雖然是老身的主人,正是因為這酒筵真烏合,不便奉請,又恐賢師徒一夜未唾,再行驚動也未免不情,才未敢邀約,卻想不到先生也有此雅興,既如此說,少時容我謝過便了。」

  晚村大笑道:「我是說笑而已,五娘怎麼當起真來?實不相欺,我們已經睡過一會,此來實欲和魚老將軍馬施主略談一會,卻不料在岸上正好遇上筠姑和我那女兒在一處玩耍,一問才知道你在他們船上請客,所以才作闖席打算,能不見拒,便算是又叨一回口福,謝過卻是萬不敢當咧。」

  說著艙中三人也迎了出去,一齊肅客入艙,少時翠娘七姑相助搭開艙中那張圓桌,眾人團團入座,雖無山珍海味,卻也水陸雜陳,妙的是肴饌無一不精,那酒更清冽有力,除不昧上人只略吃些而外,其餘各人均各開懷暢飲,這一席酒直吃到紅日西斜方罷,酒後謝五娘又向白泰官和天雄,堅訂京城相見之約,不昧上人也托天雄轉達羹堯,將那所選詩文代刻千餘部,相機轉送有志之士,白馬二人均一一答應,方才散去,當天天雄便宿舟次,第二天又向獨臂大師和肯堂先生辭行,取了回書,去別過各長老,一行仍乘魚老的船趕回鎮江,一路尚喜風勢極好,只三數日便已抵焦山腳下,還泊在原處,了因大師首先回寺一看,白泰官早已趕到,一見面便大笑道:「你們居然今日也到了,幸虧我仗著這匹寶馬,早回二日,要不然那曹寅老兒也許急得上了吊咧。」

  了因大師也笑道:「他怎麼樣,羅唕是一定難免,難道還有們麼特別花樣不成?」

  泰官道:「我前天一從太湖趕回便奔寶刹,正好那位織造大人正在向高徒央求打聽大師歸期,那一副焦灼之狀,簡直連畫也畫不出,一見我來兜頭便是一個大揖說:『白大俠這可回來了,我真望眼欲穿呢,但不知那位馬護衛和老方丈是否一同回來?』接著又滿臉堆笑道:『前此一切接待不周,又兼措置乖方,以致開罪馬護衛和諸大俠,還望白大俠海涵,並代向各方致歉才好。』」

  了因大師不等說完便笑道:「那麼,我們的事,全被你一個包辦去了,你怎麼回答那奴才的呢?」

  泰官吐舌道:「這是何等的大事,小弟不等大師兄回來焉敢包辦,所以他只一說,我便給他裝了一個大麻木說:『大人這話我真不明白,草民因為連日有事,並未能與他二位在一處,此來便也是為了尋這裡的老方丈有些私事相商,難道他還未回來?大人如果有事開罪他兩位,卻與在下無涉咧。』他聞言似乎一怔,又是一恭到地道:『大俠不必明知故問,在下已經知過了,還望一切成全才好。』我被纏不過,只有又說:『前此相見,彼此並無芥蒂可言,不過他二位現在何處卻實不知情,如有誤會之處,也必代為解釋。』他又說了無數好話,一再扯我到他寓所吃酒,我全回絕了,但從此卻惹了麻煩,他這兩天每日必來,不再找高足,卻專門找我,並且說明只因辦理不善,那雍邸已經來函切責,並著將馬護衛之傷克日治癒具複,否則如有遺誤之處,便要惟他是問,所以不得不急,說到末後,竟有淚隨聲下之概,我雖居心不忍,但因話已說出,無法改口,只有硬著心腸,等候大師兄回來當面答覆,你卻說小弟已經包辦,不太辜負我這兩天的苦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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