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成鐵吾 > 赤膽丹心 | 上頁 下頁


  魚老哈哈大笑道:「老賢侄你哪裡知道,老夫以魚殼得名,便在這套軟甲上面,這雖非大明官服,卻出先帝所賜,我看得它便如對先帝一樣,為什麼穿不得?」

  說罷,將渾身又細細束紮了一下,這才別了眾人出去,天雄又笑向翠娘道:「這套軟甲真的異樣,直到今天,我才算知道他老人家得名魚殼的緣由是為了這副軟甲,但不知烈皇帝當初為何竟以這副甲胄賜給他老人家,世妹知道嗎?」

  翠娘看了他一眼道:「你以為我父親方才所說的先帝是指烈皇帝而言嗎?那便錯了,這副軟甲的質料,原出關外松花江上一魚皮,並非尋常海中鯊魚之皮,製成軟甲,水旱兩路均可應用,算起來還是韃虜昔年貢物,是神宗皇帝欽賜先祖,福建水師提督廷拔公之物,也算寒舍傳家之寶,不過先祖一生服官南方,彼時海疆平定,生平難得一用,直到家父手上縱橫海上,才以此得名,不知道的人,全以為鯊魚皮製成,又有誰知道它的來歷咧。」

  熙儒笑道:「原來老將軍得名魚殼是在這一套軟甲上,這東西在陸地戰場上比起鐵甲來也許要輕而靈活得多,但有那下面的戰裙,在水中恐怕反不免累贅咧。」

  翠娘道:「那倒不然,這副鎧甲在陸地上只取一個堅韌輕巧刀槍不入而已,反是在水中卻靈活異常,只要運用得宜,便真和一條大魚一般,別看那戰裙累贅,它前後兩幅可以反折上來,替胸背更加一重掩護,左右兩幅,恰好護牢兩腿,只須就現成扣子和帶子,再略一束紮便行,什麼水靠也沒有這個方便,老人家在延平王敗挫之後,曾仗這副鎧甲,在近海之中,飛躍清兵艦首,一日之中連刺大小將弁五十二人,每一得手便仍投海中,直使韃虜和若干降將看得便如天神精怪一般,魚殼之名,便在那時候叫響,雖然他老人家武功精純,水性也過人,這一副軟甲也幫助不少,所以他看得這副鎧甲極重,固然由於欽賜傳家之寶,合用得力也是一大原因。」

  接著笑道:「你二位要知道他老人家這副鎧甲的珍貴,只須哪一天乘他老人家酒酣耳熱的時候,提上一下,他便會滔滔不絕的告訴你們呢。」

  天雄笑道:「原來這副軟甲還有這等妙用,不過也只他老人家才配用,才能使物以人傳,否則落在一個平常人手中也不過當它一件古董而已。」

  熙儒也點頭道:「既有此說,那我改一天,倒要請師姐先容,求他老人家給我詳細看一下以飽眼福。」

  翠娘方說:「那倒容易,只要是自己人,他老人家隨時可以借看,並且還可以將妙處詳細告訴你。」

  猛聽那石室外面甬道中又有人笑道:「我哪裡不曾尋到,原來師姐卻在這裡,小弟正要求教咧。」

  翠娘掉頭一看,卻是魏承志,忙道:「你尋我做什麼?再等一會便要發號齊人,聽候點名上祭,你卻亂跑不得咧。」

  承志踅進石室向馬王二人招呼著,一面又向翠娘笑道:「我新來乍到,哪敢亂跑,現在尋你便是為了我師父已被老師父傳去,上祭又在即,我雖已入門,卻不諳規矩,所以打算向師姐請教一下,這衣服是該什麼時候換上,是不是還和上次入門上香那樣,要等傳喚,才能進入複明堂咧。」

  翠娘笑道:「原來為了這個,此間照例是每逢香期只出此延賓館一步,便須換上大明衣冠,你且在此少坐,少時便會有人前來查點,該穿什麼的,少不得會送來,等大家衣服換好,雲板三響,山外無職長老弟子均在此間齊集待命,再等金鐘響動,禮堂長老自會派人來接引入堂聽點,你急什麼?」

  魏承志臉上一紅道:「小弟並非急著入堂,實因師父不在身邊惟恐誤事失儀,既如此說,我在這裡等著便了。」

  王熙儒也笑道:「魏兄少坐,這裡的規矩雖然錯不得,但一切均有長老和執事弟子照料,卻決不至令你失儀誤事例。」

  說著便見門下弟子和長老們陸續而來,那謝五娘,解壯飛,魏思明三人也在其中,彼此招呼之下,五娘首先向天雄道:「聞得白大俠已從北京回來,馬爺也必北歸有日,那匹馬的來歷既承見告,老身臘盡春回之時,必當北上一謁故人之墓,屆時還想看一看這馬主人,馬爺能代求一見嗎?」

  天雄忙道:「老前輩說哪裡話來?我那敝友對於遺老志士向來極其敬重,便無弟子事前說明,他也必延納拜見,何況你老人家現在已是本門長老咧,如真到京,還請直接到年宅,弟子等敬當伺候。」

  謝五娘微微一笑道:「馬爺不必太謙,只要屆時不要忘記便行例。」

  翠娘在旁看了她一眼不由笑道:「謝老前輩也打算到北京去一趟嗎?那便再好沒有咧,我也正打算去吃我師妹的喜酒咧,如果恩師和我父親讓我走,我們便可同行了。」

  謝五娘搖頭道:「老身雖有意北行,但必須等到來春,同行卻恐未便咧。」

  說著,便見一個少年書生,手中拿了一本冊子,向各人一一查點之後,仍然退了出去,不一會,又由兩個壯漢,攜了幾個包袱前來,交給各人,除翠娘來時,已經換上一身翠綠衣裙而外,天雄是一身雲騎尉服色,魏承志是蔭生打扮。

  天雄不由詫異道:「我生平未嘗一日為官,怎麼能穿這個?不要是拿錯了吧。」

  王熙儒道:「馬兄但穿無妨,這是老師父和長老所定,凡是大明有職遺老,仍用原來服色入祭,武官之後,一律用雲騎尉服色,文官之後一律用萌生服色,僧道不必另換俗家衣服而外,士農工商各色人等,全須循大明舊制,所以才有這套衣服發下來。」

  接著又笑道:「你別看我這身文生打扮,卻非因為在韃虜科舉之中得了一個生員,那也是因為先父曾在大明出仕咧。」

  天雄這才遵令換上,須臾再向眾人一看,雖然才只數十位,人色也各各不同,可是冠裳濟濟,那條長辮子全盤了上去,居然依稀重見漢宮威儀模樣,大家全是一臉肅穆之狀,又停了一會,只聽悠然三下雲板聲音,遠遠送來,說話之聲立刻靜止,那整個延賓館中,全鴉雀無聲,靜靜的候著,約莫一頓飯時候,又陸續來了十餘人,忽然鏜,鏜,鏜,又是三下鐘聲,便見兩個戎裝弟子,各掌燈球,擁著一位渾身甲胄手抱令字旗的長老走來,高聲道:「山外與祭無職長老弟子到齊沒有?我奉總司香火,大明長公主之命,著各人齊集複明堂聽點。」

  便見王熙儒慌忙排開眾人拜伏在地道:「此次山外與祭無職長老弟子一共六十一名,現已到齊,恭候率領聽點。」

  說罷之後,又忙將名冊呈上,那人接過冊子,用手中小旗一揮。便又掉頭回轉身,向那條隧道前面上去,那石室中各人,長老在前,弟子在後,魚貫跟著,也向前面走去,一路肅靜無嘩,走完那條隧道便到了複明堂前,那石堂雖在地下山腹之中,這時,丹陛下面,已經點上兩束合抱庭燎,燒得火熾,只見堂上燈火通明,神龕前面對站著獨臂大師、顧肯堂、孤峰上人和彭天柱四人,以下八字式,站了十多位長老,朱紅抱柱兩旁又站了十多個門下弟子,一見眾人進來,立刻有人上來引著,分就前後站好,那身穿甲胄的長老,趨向正中神龕前打了一恭,接著單膝一屈將名冊舉起高聲道:「罪臣萬家聲奉長公主之命,已將教下山外無職長老及弟子共六十一人引進,伏乞烈皇帝在天之靈鑒准與祭,並准新進弟子馬天雄等十七名入門一體與祭。」

  遙聞獨臂大師道:「萬將軍免禮,便請點名開祭。」

  那長老又謝一聲,站了起來,將那令字旗放在供桌上,掉頭捧著那本名冊,大踏步走向堂前,便有一個門下弟子呈上朱筆,侍立一旁,等那長老唱名點罷之後,將朱筆名冊接過,放在供桌之上退下,那長老又跪稟低祝,然後也退立一旁,接著便有十餘壯漢抬上一條先洗剝乾淨的牛,一隻豬,一隻羊分別用木架在供桌前陳好,猛聽石堂後面,三聲炮響,鼓樂齊奏,那黃松筠站在石堂上首,高唱一聲:「主祭者即位。」

  翠娘和另一女弟子,便上去扶了獨臂大師在石堂當中站定,接著又唱各長老即位,諸弟子即位,便由孤峰上人引了各長老在獨臂大師身後分行站好,又由白泰官引了諸弟子在各長老之後站好,那黃松筠等各人全站好之後,又唱了一聲,各新進弟子即位,便由王熙儒引天雄和其他十余新進弟子又在最後一排站好,樂聲稍止,接著又是一聲炮響,鼓樂之音又起,黃松筠跟著,高唱一聲:「上香!」由兩位門下弟子將五炷香一齊點著,遞給獨臂大師接過,向上一獻,又由弟子接過插在供桌之上金爐內面,由此大祭才算正式開始,在贊禮、樂聲之下跪、拜、興,行禮如儀,那石堂之上,更加莊嚴肅穆,除火炮鼓樂之聲而外,將近百人,幾乎寂靜得半點聲息全沒有,好半晌,若干儀式過去之後,黃松筠又高唱一聲:「讀祝文!」

  那顧肯堂滿面慘痛之色,取過供桌上事先撰好的祝文,跪在神前用極沉痛聲調讀著,全場各人,大半泣不成聲,這場大祭差不多將近兩個時辰,各人帶著滿腔悲憤的情緒仍複回原位置,這才又由獨臂大師,主持開山典禮,命天雄和新入門十六弟子各自歃血加盟,在烈皇帝神前皈依入教,又由彭天柱宣讀戒律,命各人遵守,直到各人均在神前領過血酒福胙,才算禮成,各長老弟子均退出堂外自去暫行休歇,卻只留彭天柱和四名值堂弟子,並令新入門弟子侍立,此外便是飛天神駝裴老么和魏承志在場,在供桌前面設了公案,著人將鄧占魁從山后石洞提了上來。

  那鄧占魁原是江湖出身,什麼場面沒有見過,一到複明堂上,看見燈光之下一個公案模樣,上面坐的正是那九裡山王彭天柱,此刻一身紗帽紅袍,全是前明服式,連下麵侍立四人,也全是戎裝掣刀在手,裴老么更是一身甲胄,又仿佛當年在高鷂子部下光景,那魏承志和其他各人也全是前明裝束,心中已經料到八成不妙,但身不由主,只得在公案前跪了下來,口稱:「我已知罪,不過那舒老英雄和肯堂先生,全曾允我活命,還望山主開恩。」

  彭天柱手捋白須一聲冷笑,雙眉直豎,一雙白多黑少的怪眼猛然圓睜,那一張鐵面向下一沉道:「你這×娘的狗賊弄得好玄虛,還敢對我老人家說這話,我來問你,那顧肯堂先生和舒老英雄對你這×娘的,說什麼話來,你這×娘的狗賊又對他兩個說的什麼話,你還記得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