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曹若冰 > 歸元神掌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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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眸瞳更是黯淡乾澀,眼中的神態是如此空洞,如此迷茫,又是如此悽楚,宛如是一個被世道遺棄,或是遺棄了世道的孤行者。總之,看見了他,會令人興起一種想法——一種絕望的,不堪留戀的,不再回首的想法。 果然—— 老人雙臂高舉,仰天長號道:「天啊!你睜眼看看,睜眼看看啊!」 哀號聲帶著一個顫抖的、哭泣的尖音撥了個高,老人雙眼一閉,仿佛要用力撲拉一樣什麼東西似的,猛然朝深不可測的絕壑之下奮身躍去。 驀地,他前傾的身子,突然被一股吸力吸住,移動了半天,即使拚出全力也是枉然,同時,耳際響起一聲細微的聲音道:「老丈,好死不如賴活,有什麼想不開,竟然如此輕生。」 老人停止了往下跳,回首望去,只見不遠處樹下坐著一個身穿白色長衫的年輕人,長眉斜飛、俊逸、瀟灑、挺撥,還有一種令人說不出,但能清晰感覺到的冷漠。 只是此時這年輕人,臉色泛白,神態疲乏,似是大病初愈後一樣。 他的兩邊,各站著一個年輕女子,真是生有沉魚落雁之姿,閉月羞花之貌。 原來這男女三人,正是韓劍秋、程惠蘭、小鳳,當一場激鬥結束後,二女急忙策馬賓士,她們都知道韓劍秋過於透支體力,而且數處傷口都急需調治,於是,黑暗中慌不擇路的來到這裡。仔細一檢查,幸好都是外傷,並未傷及筋骨,使用朱膠後已無大礙,只因失血過多,身體感到十分虛弱,這三天下來,都服用粟伯貴給他的「草髓精」,看來還得三、五天才能恢復。 韓劍秋收去功力,道:「老丈,告訴我,為什麼要如此輕生?」 老人怔了怔,神色黯淡下來,道:「唉,此事不說也罷……」 韓劍秋道:「老丈,人與人之間是在互助之下生存的,說出來,心裡會好過一點,或許,我可以幫你一點小忙!」 老人悵悵的道:「說出來,我除了更增痛苦,還會有什麼補益?」 韓劍秋正色道:「老丈,告訴我你的困難,只要合情合理,不悖仁道,我將盡全力為你解決,我雖然年輕,但為人則爽直,明快,希望你也不要拖泥帶水。」 老人一咬牙,道:「好,我說。」 韓劍秋道:「對,這才乾脆!」 佈滿皺紋的老臉上,是一片愴然,一片淒苦,老人傷痛的啟齒道:「老朽姓耿,名有成,我有一個女兒,今年剛滿二十歲,在這人間世上她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父女兩個相依為命,一直過著雖不富裕,但卻幸福安祥的生活,我們沒有奢望,別無所求,只願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即已感到滿足了……」 韓劍秋盤坐著調息,二女也緊挨著坐下,但都沒有說話,一直靜聽耿有成敘述。 耿有成唏噓的道:「在離此約三十裡路的『豐田鎮』的東尾大街,老朽開了一間中藥店,店雖小,貨色很全,再加上我精通醫理,生意也還不錯。店裡由一個夥計照應,我負責替人看病,我女兒玉珍則替病家煎湯,收入除了夠嚼谷,尚有些許盈餘,我們把這些盈餘攢積下來,每年實施一次義診,頗得地方好評。這樣的生活雖說枯燥了一點,但十分安寧平靜,我和我的女兒非常滿足現狀,我那夥計原本是一個孤兒,從小由我收養,從學徒升格上來的,他與玉珍從小一塊長大,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兩小情感很融洽,我也暗示小夥子好好的幹,細心的學,等他與玉珍成親後,將來這間店就交給他管理。」 耿有成頓了一頓,歎了口氣,續道:「哪知像我們這樣的日子,也有人不讓我們過下去,兩個月前,一個午夜裡,我的那間中藥店突然起了火,火勢一起,便不可收拾,驚慌匆忙下,一家三口倉惶奔出火窟,只一轉眼,整間店便被燒得片瓦不存。事後,我總覺得這火起得太離奇了,我在睡前曾將火種熄滅,也曾檢查過所有的地方,四鄰亦未起灶揚煙,這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呢?我雖然懷疑,卻一無實據,二無嫌犯,又到哪裡找人申訴?況且,緊跟著來的是生活問題逼慌了心,更沒有工夫去追查這些了。 我們一家三口,就住在呂祖觀,我照常出診替人看病,玉珍做些針線,所得總算還能糊口。 有一天,鎮裡那個專門放印子錢的潘老三竟主動的找來,他先是安慰我一番,接著是表示很同情我,一個仁心仁術的大夫不該有如此下場,願意無息借我五百兩紋銀,再建新宅。由於五百兩紋銀數目頗大,再加上我對他有存心,便猶豫著沒敢答應,但潘老三一再拍胸保證,說他絕不會坑我,我一酌磨,假如能恢復舊貌,兩年之內賺個三、五百兩銀子是沒有問題.於是,便雙方言明借銀五百兩,我也不願佔便宜,自動說出月息三分,限時兩年還清,唉……」 這位華髮如霜的老人低下頭,又道:「我做夢也沒有想到,如此一來,正好上了人家的圈套,就在我收下了人家的借銀,重蓋了房子,再將中藥店進足了貨以後的第二個月,潘老三帶著他的手下前來討帳,你想想,我重蓋房子就用去兩百多兩銀子,一個中藥店要把貨補足,三五百兩銀子是不夠的,好在我平日信譽好,一些老東家憐我突遭回祿,自願把貨品送到店裡來,少說價值千兩以上,但我不能用這賒欠來的貨變賣去還債啊!最可惡的是,他們言明不要抵押,只好討現銀本利,這還不說,當時他的這五百兩銀子竟一下子變成了一千兩,月息也由三分變成了大加一,這樣一來,除了別人貸入的底貨,就算我連房帶店一起押給他也不夠啊,何況他根本不要抵押。」 韓劍秋忍不住了,道:「老丈,你借錢的時候不是有借據麼?容得這小子這麼胡說八道?」 耿有成羞慚的苦笑了一聲,道:「是他不要我填借據的,他還說,大家都是老朋友,老鄉親了,填借據就顯得太生分,只憑雙方一句話,守信用就行了,我卻未曾估到這原來是他的陰謀!」 韓劍秋怒道:「即無借據,他如此坑你,你就乾脆來個不認帳,哼哼,要耍大家耍!」 耿有成搖搖頭,苦著臉道:「公子有所不知,潘老三在豐田鎮有著極大的惡勢力,是出了名的土霸,他渾號叫『沒牙虎』,非但與當地的官府有著勾結,連江湖上黑道人物也大多與他有交情。他人面廣,關係足,我一個小郎中,如何和他頡頏?只要是他說的,偽的也是真的,我說的是真的也成偽的……潘老三第一次來,我苦苦哀求,他貓哭耗子假慈悲寬限了我三天,才只三天啊,這三天裡,我四出奔走張羅,求親告友,不顧顏面,拋棄自尊,向任何能借到錢的地方乞援,三天下來,只湊足還不到一百兩銀子!」 韓劍秋喃喃道:「乖乖,錢竟是這個值錢法?」 耿有成滿臉悲憤的又道:「三天后,潘老三又來了,這次來,竟帶了地下幾個打手,一進門便聲勢洶湧,氣焰逼人,硬逼著我要錢,我一再哀求解釋,潘老三到底顯出了他本來面目——他要我的女兒玉珍去做押質。當時,他把我那夥計大約氣瘋了心,就撲向潘老三跟他拚命。唉!除挨了一頓狠打之外,可憐的女兒玉珍還是被他擄去了,我眼睜睜看著女兒哭叫掙扎,連聲音也啞了,卻毫無辦法的任由那些虎狼押走。潘老三臨走之前丟下幾句話,叫我在二十天以內湊足銀子去贖女兒,否則,他除要將我女兒轉賣出去之外,連中藥店也要一起收回,我在以後十來天裡,抱著酸痛老邁的身體到處張羅求救,哪知這遭卻連半兩銀子也沒有借到,那夥計幫著借錢未回,我越想越氣,越想越恨,也越想越覺得人生無趣……人心這麼險惡,世情這麼淡薄,家破產敗,父女生離,猶要遭受此等壓迫淩辱……於是就來到這深山絕崖頂上,求個解脫,求個一了百了,求個眼不見為淨……」 韓劍秋一擻嘴角,道:「我還是要說老丈你沒有出息……」 耿有成含著滿腔的熱淚,道:「小哥,你是沒走上這一步,未曾受到這等欺侮啊……」 韓劍秋搖搖頭,若有所思的道:「老丈,你女兒大約長得很標緻吧?」 韓劍秋注視著老者,耿有成嗚咽道:「還算端整……」 韓劍秋恍然大悟,道:「這才是主要因素,他們不是對付你,是在動你女兒的腦筋,顯然這是一樁預謀,說不定那把火也是他們放的。老丈,這是一種最為原始簡單,卻通常有效的詐騙技術。不錯,正如你先前所說,他們不需用刀用槍來加害你,那樣將麻煩得多,他們只需簡簡單單按步就班的做完這件事,再丟下幾句話——給你一個做不到的期限也就夠了。這種原始的騙術,也是叫人最痛恨的騙術哩!」 頓了頓,臉色一沉,喝道:「老丈,你還沒有打消那個沒出息的混帳念頭麼?」 耿有成瑟縮了一下,呐呐的道:「除此之外……小哥,我又有什麼法子?」 韓劍秋道:「我有法子,沖著潘老三這狗東西那種挖好坑讓人跳這樁事,我就得伸伸手,將此事交給我辦,不論任何困難,為了伸張人間這點正義,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得將你女兒救回來,你放心好了。」 耿有成感激涕零的道:「小哥,多謝你干雲之氣,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使我父女團聚,將這個破碎的家重建起來,那我父女一生的幸福全是小哥你的恩賜了。」 韓劍秋道:「不用客氣,老丈,是我自己樂意這樣做,為的是讓人間留點正義。」 耿有成一咬牙,恨恨的道:「你說的不錯,小哥,無論他們想動什麼邪腦筋,以玉珍貞烈的性子,她是決然不會依從的。」 韓劍秋點點頭道:「這個,我可以想像得到。」 耿有成若有所思的道:「小哥,那潘老三在豐田鎮的惡勢力很大,手下也有許多兇神惡煞的打手瓜牙,你一個人的力量,恐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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