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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竟然會有這事,那來的絕非尋常人物,可是……留下血滴證明我出手沒落空,怎麼會呢?」想了想。「紫奴,也許對方功力過人,能支撐更長的時間,傳令所有的人,到外面去搜,一裡範圍之內不許遺漏。」

  「遵命!」紫奴又領命而去。

  這一折騰,窗紗已經泛白,燈焰暗了下,天亮了。

  紫奴回報,一無所獲。

  「再世仙子」的臉色變了。

  在餘宏的心目中,「再世仙子」不只是名號叫仙子,而人也的確像下凡的仙女,她一向柔媚得教人沉醉,而現在她仿佛成了凡人,這使他震驚,產生一種說不出也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感受。

  他想:「她要自己殺『酸秀才』丁浩,說與他有辱身殺師之仇,真的有這種事麼?丁浩會作這種事麼?」

  「難道會是他?」再世仙子幽幽自語。

  「他……誰?」

  「酸秀才!」

  餘宏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噤,他的臉色也變了,如果真的是丁浩,他當然已經看一到自己和「再世仙子」所表演的和所說的一切,這問題便相當嚴重了,要是他……他不敢再往下想,一顆心已高高地懸了起來。

  「會……是他麼?」聲音已經走了調。

  「以我所知,沒人有這等能耐。」

  「可是,姐姐,如果是他……何以不採取行動?」

  「你不必嚇成這樣子,我只是這麼猜想而巳。我所發的暗器還沒人僥倖活過,如果不是他,也必是個極端可怕的人。」低頭想了想。「好弟弟,你走吧!我必須作一些必要的安排,有事我會找你。」

  餘宏已無話可說,拿起刀,出房離去。

  木立在一旁的紫奴開門道:「仙子,婢子想到……」

  「你想到什麼?」

  「會不會是『醉書生』?」

  「如果是他就太好了!」再世仙子色然而喜。

  「為什麼?」

  「他的能耐在餘宏之上。」

  「對付怪人有對付怪人的方法。」

  「恐怕……很難!」

  「紫奴,你低估了我對男人的……」

  「仙子,你忽略了幾件事。」

  「你說說看?」

  「第—,『醉書生』跟余宏有交情,如果窗外人是他,他已經看列了剛才的那一幕。第二,你已經傷了他。第三,他是『春之鄉』的嬌客,『桃花公主』不是普通女子。第四,以婢子打聽到的消息,他不喜歡爭鬥……」

  「夠了,再說吧,我擔心的是窗外人如果就是『酸秀才』,情況便相當嚴重了,我們得馬上準備應付之道。」

  紫奴深深點頭。

  X X X

  自古英雄皆寂寞!

  一個武士如果大大地成了名,不管他是不是可以稱為英雄,他總會寂寞的,因為親近的人愈來愈少,而言行舉止也受到了限制不能隨便,等於戴上了無形的桎梏,是人人注目的焦點,所以他必須事事克制,甚至作假以維形象。作假表面上騙了別人,實際上是虐待自己,仿佛他是為了別人而活。

  名女人也不例外,也同樣寂寞。

  「桃花公主」楚素玉現在就正困於寂寞。

  她坐在窗前,呆呆地望著窗外,精美的庭園景物沒有—樣入她的眼,她的心靈是空虛的,仿佛自我已不存在。

  小桃紅走了,失去了傾訴的物件。

  伺候她的還很多,由她指揮控制的也不少,但完全是主僕和隸屬的關係,彼此依存的只是利害和權勢。

  為何而活?

  活著的意義何在?

  這是她無時無不在想卻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園裡桃花已落盡,枝頭在新綠中綴著小小的毛桃,不久前濱紛燦爛的花朵,已由落英而化成泥。

  「公主!」一個丫環呈上一個是很牢固的羊皮紙袋。「剛才由飛騎送到的,請公主立即開拆。」

  「唔!你下去。」桃花公主慵懶地回答。

  丫環施禮退出。

  「桃花公主」看了看封套,上面有「特急」的記號,她立即撕開,抽出—張原紅的宇箋,她的臉色變了變,長長吐口氣,才看上面的字,簡單的幾個字,一目了然,她的兩眼登時發直,持箋的手也抖了起來,細膩如脂,晶瑩似玉的粉靨泛下青,字箋上的字像鋒銳的劍剌穿了她的心,她又成了木雕,仿佛靈魂已在刹那間離開了軀殼。

  許久,許久。

  臉上的青色清褪,代之的是一種無比的堅毅。

  她決定了什麼?

  她移身到梳粧檯前,塗粉、劃眉、梳理,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然後笑了笑,似乎很滿意於自己的姿容。

  不久,原先送急函的丫環又進房。

  「公主!」

  「小嫣,什麼事?」邊問邊把字箋連封套塞進抽屜。

  原來這丫環叫小嫣。

  「醉書生到訪!」

  「噢!請他進來,備酒!」她又回復了平時的歡愉。

  「就在……公主的臥房?」

  「唔!」

  小嫣退了出去,臉上有些迷惘,在這臥房裡招待賓客是破題兒第一次,以前從來沒有過,難怪她會有這種反應。

  「公主!」是丁浩經過變聲後的「醉書生」腔調。

  「請進!」

  丁浩自己搴簾而入。

  「啊!這是公主的香閨,在下榮幸之至!」

  「請坐!」

  「謝坐!」丁浩落座。

  「怎麼客套起來了?」桃花公主一笑嫣然。

  「這是禮貌,不是客套。」

  「我們之間改個稱呼好麼?」

  「改稱呼……為什麼?」

  「現在的稱呼太虛假,我分明不是公主,而你也不是公子,何必演戲呢?我們現在是朋友,直接了當不好麼?」

  「好!怎麼改法?」

  「你叫我桃妹,我叫你醉哥,如何?」

  「桃妹、醉哥,哼!有意思,不過……這種叫法不嫌太俗氣麼?」

  「俗中見真情!」

  丁浩心弦為之一顫,「真情」二字從她的嘴裡吐出,是有心還是無意?自己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玩火自焚,要是當了真,後果就嚴重了,女人對「感情」是非常執著的,尤其不是普通女子,照自己交托斐若愚保護的小密探朱蘭的說法,她們的行動指令出自「春之鄉」,不管發號施令的是她或是她的幕後人,她有非常身份這一點絕對錯不了,自己目前的形貌說什麼也不會討女人歡心,她對自己的表現是否另有目的?這點不可不防,愛兒小強尚在「半月教」手中,她會不會是「半月教」徒?

  「公主說得好,俗中見真情。」丁浩隨聲附和。

  四五名少女一也可說是婢子一一搬來了酒食,,七手八腳,很快擺整舒齊,然後退了出去,還帶上了房門。

  醇酒美人,香閨對酌,相當富於情凋。

  老規矩,丁浩還是用小葫蘆盛酒。

  「桃妹,為我們新改變的稱呼乾—杯。」

  「好!」桃花公主舉杯,神色突然出現異樣。

  丁浩的小葫蘆已就口。

  「慢著!」桃花公主突仲皓腕阻止。

  丁浩的動作快,一大口酒已咕嘟下肚。

  桃花公主粉腮大變,放下了杯了,她沒喝。

  「桃妹,是我敬你!」說著又喝了一大口。

  桃花公主突然露出一個慘笑。

  「要我陪你麼?醉哥,我……甘心!」她舉起杯子。

  丁浩極快地伸手奪過桃花公主的酒杯把酒潑在地上,然後從小葫蘆裡用原本替他預備的空杯另斟了一杯遞過去,笑著道:「這樣才更見真情!」

  「好!」桃花公主毫不遲疑地一口喝乾。「醉哥,這……的確是真情,你是真的愛我?快……告訴我。」

  「對,愛得要死!」

  「愛得要死?」

  「要是假話,我馬上就死!」丁浩沒醉,但說的全是酒話,仿佛他已酩酊,出語坦率得近於粗俗。

  「我也是,我們……一道上路吧!」

  「這是什麼話?」丁浩大表驚訝。

  「是實話!哈哈哈哈……」她竟然忘形大笑。

  丁浩駭然望著桃花公主,等她笑夠了才開口。

  「桃妹,想不到你也這般風趣!」

  「風趣?」桃花公主眼眶一紅。「這不是風趣,醉哥,我是在嘲笑你我的命運……」淚水奪眶而出。

  「奇怪,為什麼連我也在內?」丁浩一臉的無所謂。

  「因為……我們已經走上了同一條路,半個時辰之後的,我們……就會一起到一個最美好的地方,沒有痛苦、沒有榮辱、沒有仇恨、沒有陰謀爭端……」

  「那不是極樂世界麼?」丁浩仍是玩笑的口吻。

  「對,極樂世界!」桃花公主拭去丫淚痕,意外地又綻出了和煦的笑厴,「喝酒吧!喝酒最樂,我們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她伸手搶過丁浩的小葫蘆,把剩酒一氣喝光,然後又灌酒,自斟了一杯,把葫蘆還給丁浩。

  「桃妹,你……該叫『醉妹』才合適!」

  「好,改叫醉妹!」

  繼續喝。

  她真的醉了。

  「醉哥,抱我……上床!」

  「上床……你……醉了?」丁浩臉上變色。

  「我……人醉心不醉,我……」她起身,扶桌,一偏,在丁浩的懷中。「醉哥,我們……上床,最後的歡愉,然後……我們就擁抱著進入……極樂世界!」

  丁浩沒有移動,但內心產生了激情,生平第一次他領略到這種不正常的屬於悲劇的激情,只是,他必須堅守立場。

  「醉妹,不成!」

  「為什麼?」桃花公主跡近瘋狂。

  「我們可以……永遠做朋友,像親己妹一樣的朋友。」丁浩說得很誠懇,他心裡早已明白是一回什麼事。

  「醉哥,難道……你不是男人?」很露骨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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