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陳青雲 > 血帖亡魂記 | 上頁 下頁 |
| 一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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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砂石堆疊所占的面積判斷,封堵的直徑當在二十丈之間,脫困可以說毫無希望。 他頹然坐了下來。想,仔細地想,這施毒計的人是誰? 據茶樓的堂倌說,送字柬的是一個鮮履華服的中年人,在記憶中,根本找不出這中年人的影子。 對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蹤,似乎連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則不會引自己到這殘殺丐幫分舵的弟子所在,這不但可怕,而且簡直不可思議。 呆坐了不知多少時候,他又走回後洞,望著上下四方渾然的石壁,頹然地搖了搖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這絕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義與價值,生命,並不如想像的強韌。 「天絕武學」冠蓋武林,「天絕歧黃」奪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麼?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為,可使他多活些時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麼意義呢? 腐屍惡臭,令他無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現在能做什麼?等死? 人,都有一種強烈的求生欲,可是在這山腹之中,連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後,洞中殘存的空氣變濁,跟著來的是窒息,發狂……死亡。 用不著受饑餓的折磨,在饑渴沒有來臨之前,便會窒悶發狂而死。 如果不運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死,便是毀滅。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無聲無息地毀滅在這山腹中。 他甚至連對陰謀者的恨意都沒有,並非不恨,而是徒勞。 他想到「天絕門」義母會因他的突然失蹤而抱恨以歿,甫見一面的母親,也將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雲……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別的,許多關心他的人,他們或她們,會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聲,回聲使他的耳膜欲裂,頭腦發脹。 窒息的感覺來臨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斷地移動腳步,茫然,空虛,絕望,無助。 仇! 這意念強烈得幾乎把他撕碎。 家仇! 門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覺得他不能死,無論如何要活下去,可是,這意念滑過腦海,掉到絕望的深淵裡,像一聲沒有餘韻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開始浮動,紊亂…… 他用力絞扭著雙手,他想,乘自己沒有發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縮短痛苦的時間。 這可怕的意念,隨即緊緊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將隨生命之火的熄滅而消失。 眼前,浮現出一個窈窕絕倫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靨,籠罩著一層濃厚的哀淒,動人的眸子,散泛著無比的幽怨。 她是林雲,癡情的雲表姐。 甘棠全身像觸電似的一震,他知道這是幻像,然而,他們不自禁地開了口:「雲姐,我……永遠對不起你!」 耳邊,似隱隱聽到林雲淒涼欲絕的聲音:「我殺了你……然後自殺!」 那是在雙方誤會未澄清之前,但說明了她至死不渝的愛心,現在,也許她已經知道了彼此間真正的關係,她會尋覓、悲傷、絕望而死,會的,這是必然的結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這聲音是屬於自己還是出自幽靈,因為那嘶啞異樣的音調,自己從來沒有聽到過。 深厚的內功,與玄奇的心法,使他還能支持較常人更長久的死亡壓迫,但,那痛苦是筆墨所無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消失,這大概是世間最最慘酷的事了。 一個武士,時時面對死亡,死,並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絕望中等候死亡。 他連希望奇跡出現的意念都沒有,但,他忽然喪失了自決的勇氣。 「嚓!」 他的雙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沒到腕際。 心神開始狂亂,無法捕捉住任何一個意識。 身軀,像一個鼓足了氣的皮球,隨時會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著是麻木,然後,進入無意識的狀態,空蕩蕩的,像一片飄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隨波逐流…… 一切都靜止了! 凍結了! 連時間在內。 強烈的陽光,使他睜不開眼,身上有一種熱烘烘的感覺。 死,並不難受! 這是甘棠的第一個意念,但另一個意念否定了第一個意念,陰司地府,應該陰冷冰寒,豈會有這種感覺,難道,自己沒有死? 他試著再次睜開眼。 浮雲! 白日! 青天! 「我,沒有死!」 他猛地挺身彈起,一個苗條的身影,映入眼簾。 「雲表姐!」 他幾乎沒有思索,撲向身前的人影。緊緊摟住,閉上了雙目,口裡頻呼:「雲姐!雲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見了。」 衣香、發香、膚香,溫軟的嬌軀,使死裡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這一刻,是他體味到生命的可貴。 這一刻,他領略到愛情的偉大。 一隻柔若無骨的纖掌,把他輕輕推開。 甘棠依戀地,若有所失地睜開了眼…… 「呀!」 他驚呼一聲,連退了三個大步,手足感到一陣發冷,夾脖子通紅到耳根。 對方並非林雲。 一時之間,他手足無措,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句話。 他看出對方是一個豆蔻芳華的絳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較之林雲,有過之無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層嚴霜,使人望而生畏。 絳衣少女身後,赫然橫排著四個巨型怪人,赤足光膊,僅腰間系了一條皮質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異光,獅鼻闊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個巨人手中,各執著一柄開山巨斧,斧鋒映日生花。 此時立身之處,卻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塊平臺上。 甘棠久久才回過神來,深施一禮,尷尬萬分地道:「在下一時失神冒犯,請姑娘恕罪!」 「嗯!」 僅僅是一個字,但冷得像冰塊,甘棠也揣度不出這個字代表什麼,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沒有被炸死!」 答非所問,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請姑娘恕在下無心之過!」 綠衣少女冷電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連幾繞,聲音中不帶絲毫感情地道:「我該稱你施少主還是甘少俠?」 甘棠心頭猛地一震,對方對自己的來歷,竟然瞭若指掌,而自己對她一無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後退了一步,遲疑地道:「這……隨便!」 「好一個隨便,張三的兒子,當然不會是李四所生!」 說著,掩口一笑。這一笑,猶如雪裡泛開春花,迷人極了,甘棠下意識地心頭一蕩,但這笑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時又恢復那玉觀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請問姑娘芳名?」 絳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謹銘肺腑!」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人如其名,的確是豔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個巨無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終默無一言,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對於适才自己的冒昧行為,深感不安,想說幾句得體的道歉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方既然不提,想來已原諒自己了。 「姑娘門派可否見示?」 「東海!」 「哦,姑娘是東海來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個大漢的長相和裝束如此詭異,原來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顧四大漢道:「你們先回去。」 四怪人口裡「唔」了一聲,齊施一禮,彈身飛逝,從身法看來,四怪人的功力相當不弱。 甘棠目送四個東海武士離開之後,誠摯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義手?」 「適逢其會罷了!」 「適逢其會?」 「不錯,我遲了一步幸而你沒有死,否則……」 「怎樣?」 「豈非很遺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將要被人活埋?」 「我說過適逢其會!」 「可否見告?」 「我追蹤一個人!」 「什麼樣的人?」 「死神!」 甘棠駭然驚呼道:「姑娘追蹤『死神』?」 「不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對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這秘密除自己與少數幾個由自己轉告的人外,可說決無人知。 司徒霜接著又道:「中原武林無庸諱言是急於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於要把他除去!」 「事實是這樣!」 「可惜沒有人能和他匹敵。」 甘棠沉聲道:「有的,他的末日不遠了。」 「你有這雄心?」 「在下有這意思!」 「不愧『武聖』之後,不過……」 「怎麼樣?」 「你不是他的對手!」 甘棠不願分辯,轉過話題道:「炸毀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頷首道:「是他,否則我怎會適逢其會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經過見告?」 「我盯蹤他的一個手下,發現你進入窟洞,然後,『白袍怪人』現身,指示手下炸窟,我發現陰謀時,已無法阻止,認定你必死無疑,但……」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冰冷的粉靨微微一紅,又道:「事後,我命四個『大力武士』,挪開石塊岩屑,結果,意外的發現你沒有死,就是這樣。」 甘棠內心激動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無疑了,但她為什麼會對一個看來已無倖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關切呢? 為什麼? 從她如冰粉靨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轉,道:「你有一個表姐?」 甘棠想起剛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紅,訕訕地道:「是的!」 「樣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當時神志未複,同時因為重見天日,驚喜過度,所以才……」 「她美嗎?」 「這……可以當得上一個字!」「你看我呢?」 她問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卻紅了臉,窒一窒才很難為情地道:「姑娘較之她有過之無不及!」 「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說。」詞鋒咄咄迫人,相當犀利。 「在下不慣諛詞,是實話!」 「嗯!這一點我相信,你表姐叫什麼名字?」甘棠似覺對方問的太多,但仍誠懇地答道:「她叫林雲!」 「林雲?」 「是的。」 「他也是你愛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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