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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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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不錯,這是老夫在很多年前許下的諾言。」 「對誰許的?」 「妻子!」 方石堅雙目放了光,驚震無比地道:「為什麼要這樣?」 「因為老夫做錯了一件事。」 方石堅不禁笑出聲來,幾忘了置身何地,面對何人。老魔一生殺人無數,竟然會說做錯了一件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說錯事,他做的可能罄竹難書。 「招魂幡」卻一本正經地說道:「別笑,這是真的!」 「閣下做錯了什麼事?」 「老夫……老夫誤殺了自己的兒子!」突眼竟然發了紅。 「什麼?誤殺了自己的親骨肉?」方石堅不再感覺好笑了,心裡卻在想:「作孽太多,這也許是報應。」 「招魂幡」沉默了許久,才又道:「這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老夫從那時起,就自誓不再殺人,不在日光下出現,同時答應妻子在辦完一件大事之後,自裁以贖罪愆。」 「怎麼會誤殺的?」 「因為老夫不認識自己的兒子!」 方石堅驚怪地說道:「天下竟然有父子不相識的?」 「招魂幡」臉上的皺褶一陣牽動,又是一聲長歎,道:「娃兒,老夫索性全告訴你。四十年前,老夫愛上了一個女人,她年紀比老夫小得多,以老夫這份長相,恐怕瞎了眼的女人,也不會看得上,因為老夫太愛她,所以……所以……就用暴力佔有了她,事後,她含恨離開了老夫……」 方石堅好奇之念更熾,追問道:「後來呢?」 「後來,在分手的二十年後,老夫偶然碰上了一個資質奇佳的年輕人,扮演現在的故事,要收為傳人,他抵死不肯,還口出不遜,老夫一怒殺了他……」 「啊!」 「夫妻久別重逢,提到那年輕人的名字,老夫才知道……殺了自己的骨肉。於是,她更恨老夫,出手要殺老夫,本來……老夫當是想讓她殺的,但為了一件大事未了,於是……離開了她,作了以上的諾言,事完自裁。」 「閣下不知道有了兒子?」 「一點也不知道,而且他是從母姓。老夫當時也沒追問他的來歷,才鑄成這遺恨千古的事,也許……也許老夫造的孽太多,上天報應。」 「尊夫人呢?」 「不知道,我們沒再見面。」 「……」 「你現在願接受老夫傳功嗎?」 「……」 「娃兒,你得了老夫的功力,多做些好事,只當替老夫贖罪愆于萬一。」 方石堅深深一想,還是搖頭。 「招魂幡」厲聲道:「你還是不肯?」 「不!」 「老夫出手便可制你於死地?」 「殺個把人,在閣下而言當然不算回事。」 「你……你……唉!算了,老夫放你走,反正解脫之後,便一了百了!」 這曾經攪翻了半邊天的巨魔,此刻顯得無比地沮喪。方石堅聽說要放他走,意志不由動搖了,他感到一絲不忍。 「招魂幡」突地又目爆厲芒,道:「娃兒,老夫求你一件事,是求你,你不願意可以不做。」 方石堅心念一轉,道:「請講。」 「招魂幡」激動地道:「老夫死了之後,請你封掩外面的土穴,同時把老夫實踐諾言的訊息,帶給老夫的妻子,肯嗎?」 方石堅點點頭,「可以,尊夫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得請你去找。」 「什麼名號?」 「豔都公主秦如意!」 「好,在下盡力替閣下辦到。」 停了半歇,「招魂幡」怪叫一聲道:「不成!」 方石堅下意識地一震,道:「什麼不成?」 「老夫生平沒做什麼好事,但也沒求過人。」 「閣下的意思是……」 「老夫不能在臨死之前平白受人惠恩。」 「又怎麼樣?」 「非傳你功不可!」 方石堅意念未轉,眼一花,肋間一麻,「呼」地坐了下去,對方的手掌,已按上了天靈,不由栗聲道:「閣下想怎麼樣?」 「閉口,導元接引!」 「這……」 「當心兩敗俱亡。」 方石堅縱使不願也不成,對方的掌心,已有真元溢出,灌向「天靈」大穴。沒奈何,只好運功引導,內元如長江大河奔瀉之勢,滾滾而入。不久,便進入了另一個境界,深然忘我。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回復了自我意識,他虎地站起身來,正待開口,見「招魂幡」像虛脫了似的坐在地上,雙目木然無神,他把想說的話吞了回去,望著對方發楞。 「招魂幡」面皮牽動了數下,看似笑,但卻不像笑,手指按後臂道:「壁上是老夫參悟的『一指功』與『旋風掌』口訣,你熟記之後,把它抹去,案上的三角皂幡你帶著作為信物,記住,你務必要找到『豔都公主』秦如意……告訴她,老夫……以死贖罪。第二塊石……」雙眼一閹,斷了氣。 不可一世的巨魔,就這樣結束了生命。 不管他生平為人如何,人就是人,被稱為魔,是指他的行為,而現在他是個老人,一個孽海回頭的老人,他生前的一切,已隨他生命的寂滅而消失。 方石堅大感惻然,說不出心裡的那一份感受。 發了一陣呆,轉目壁間,果見壁上密密麻麻地刻了許多字跡,是掌指的口訣。他一遍又一遍地暗念記下,記熟了之後,照吩咐用掌抹去痕跡。 然後,他拿起石案上那面三角皂幡,卷好了塞在懷中。 諸事已畢,他想,可以離開了。 人死為尊,何況還受了恩惠,方石堅本性純善,曲膝在「招魂幡」的遺體前恭敬地拜了一拜,起身後,他才想到如何出這墓室? 他記起了「招魂幡」的最後說的半句話:「第二塊石……」 於是,他試探著去推按壁間所有的第二塊砌石。按到正面中央由上而下的第二方砌石,墓門開了,現出一條黝暗的甬道。 出了墓門,走出三步,墓門自動地還原。 甬道盡頭,便是荒草遮蓋的土穴,向上望,隱約可見閃爍的星光。 既已入夜,趕回城也不方便,想了想,他又退回甬道末端,墓門進口的地方,坐下來,定心寧神,默念那「一指功」與「旋風掌」的口訣。 念著念著,他照式參修起來。 現在,他身具兩個蓋世人物的功力,武林中恐怕已難找第二人,無論任何武功,只要悟通訣竊,便算成功了。 「一指功」與「旋風掌」,的確是震世之學,愈練愈感覺其威力驚人。 待到完全參透了,他才起身向外走。 穴口透進了陽光,穿過草隙,變成了圈點線條錯雜的古怪圖案,輕輕一聳身,穿到了穴外,深長地透了幾口氣,放眼望去,「迫命雙尊」的屍體已經不見了,無疑地,這段時間中有人來過。 他用土填塞了甬道入口的土穴,再用些亂草掩去痕跡,然後,他離開了現場,走上山頭。 突地,他發現遠遠的荒塚間,有一個古怪和身影在蠕動,看去像一個巨大的酒甕在搖晃。 「賽神仙」!他暗叫了一聲,殺機沖胸而起,身形一彈,電閃掠去,待到「賽神仙」警覺,他已經截在頭裡。 「呀!」驚叫聲中,「賽神仙」連連後退,口裡期期地道:「冷面修羅,你……你還活著?」 方石堅冰塞地哼了一聲說道:「你不會大白天裡見鬼!」 「賽神仙」眼珠骨碌碌一轉,強打了一個哈哈道:「老夫早就料定,『追命雙尊』不是少俠的對手。」 方石堅口角一撇,道:「人是你帶來的,對嗎?」 「這……這……沒這回事,碰上了,老夫是被迫的。」 「嗯!被迫?『芒山老人』被害,也是你施的詭計,對不對?」 「方少俠,這是從何說起?」 「不管從何說起,你自己心裡明白,你活得也夠長了,缺德事也做了不少,狡猾詭詐,只能逞快于一時,北邙鬼丘作你長眠之地,最合適不過。」 「賽神仙」臉色慘變,再退了兩步,栗聲道:「方少俠,咱們並無深仇大恨,一點小誤會犯不著……」 方石堅咬了咬牙,道:「不錯,是小誤會,小得足夠殺你一百次!」 「賽神仙」打了一個哆嗦,裂嘴乾笑了一聲道:「你知道老夫為何返而複返?」 方石堅冷森森地道:「想來替在下收屍,對不對?」 「賽神仙」搖手道:「哦!不!不!少俠說話怎麼光帶火藥味?老夫是一番好意,特地來告訴你一樁武林大事……」 「你准知道在下沒有死於『追命雙尊』之事?」 「賽神仙」道:「當然,『冷面修羅』功力超群,豈懼麼魔小丑。」 方石堅目中殺芒一閃,道:「不必東扯西拉,別說武林大事,就是天上的大事在下也不想聽。順便告訴你一句,謝謝你上次的解藥,沒有要了在下的命,你在陽世的衣祿,到今天此刻為止,如果想痛快些,你自絕了吧!」 「賽神仙」臉皮一拉,想笑,卻笑不出來,期期地道:「少俠,那樁武林大事,與你……與你有莫大關係,你真的不願聽?」 方石堅斷然道:「不聽,你休想弄鬼脫身,你飛也飛不了!」 「賽神仙」急聲道:「是……是關於『鬼塚神燈』的事……」 方石堅心中一動,但一想到這矮子的為人,立刻打消了追問的念頭,寒聲道:「說什麼也是枉然,你不自了,在下只好出手了!」 「賽神仙」大叫道:「鬼塚已經被毀了,少俠……」身形一個前蹌,低頭曲背。 方石堅早已預防到對方這一手,他不忘「彩衣仙娘」之死,極快地橫移了八尺,數縷白光,電射而過,這是「賽神仙」的陰損暗器「低頭曲背追命弩」。 同一時間,方石堅飛指一點,這是剛練成的「一指功」。 「哇!」慘叫聲中,「賽神仙」的低頭曲背之勢,僕了下去,再也起不來了,指風正穿顱頂,頂上綻開了一朵紅花。 方石堅舒了口氣,目注長空,發出一聲長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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