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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老道跺了跺腳,道:「真急死人,天知道為了什麼,今天下午,他不知在哪裡灌足了黃湯,醉醺醺地回廟來,劈頭就說要貧道替他備薄棺,他今晚要死了。」

  田宏武莞爾道:「他准是喝醉了,鬧著玩的……」

  老道說道:「不,他的脾氣資道知道,他是認真的,如果說醉,他可從沒有真醉過,他燃起燈,就一個人坐在後院裡,像是在等人,囑咐不許任何人踏人中門一步,貧道方才想進去看個究竟,挨了一掌,他可是用了真力,決不是鬧著玩。」

  田宏武沉吟著道:「那就奇怪了,到底為了什麼?」

  老道直搖頭道:「他還說不論發生什麼情況,聽見什麼聲音,都不許進去看,否則他就要殺人,還說……死了之後,悄悄掩埋,不必立碑,也不許傳揚出去。」

  田宏武看老道的神情,不像是開玩笑,想了想,道:「好,在下去瞧瞧!」老道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中門已經鎖了,少俠繞到側邊上屋進去吧!」

  田宏武點點頭,懷著驚奇的心情,越廂房到了廟牆外,繞到後院側邊,然後飛身上屋,一看,只見「宇內狂客」靜靜地跌坐在院地中央,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他可是機警,立刻發覺有人來了,沉聲道:「是誰?」

  田宏武只好應道:「是晚輩田宏武!」

  「宇內狂客」霍地站起身來,冷冰冰地道:「老道設對你說麼?」

  田宏武飄身落到院中,道:「說了,不過……」

  「宇內狂客」一揮手道:「你出去!」

  田宏武期期地道:「胡前輩,到底是什麼回事?」

  「宇內狂客」已完全收斂了平時佯狂之態,像是換了另一個人,粗聲暴氣地道:「你走,老夫的事不許第三者插手。」

  田宏武窒了一窒,勉強賠著笑臉道:「胡前輩,您說出事因,晚輩立刻走,訣不插手……」

  「宇內狂客」瞪眼道:「這件事你不必知道,快走!」

  田宏武訕訕地道:「晚輩此番來,是有重要事情請前輩指示……」

  「宇內狂客」搖頭道:「老夫已經管不了任何事,天塌下來也是如此,你走吧!」田宏武道:「到底是為了什麼?」

  「宇內狂客」厲聲喝道:「你走是不走?」

  那目芒可怕極了。

  田宏武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鍥而不捨地道:「晚輩……可有效勞之處?」

  「宇內狂客」道:「誰也幫不上忙,老夫也不需要幫--快走!」

  田宏武心念一轉,硬起頭皮道:「前輩不說清楚,晚輩便不走!」

  「宇內狂客」怒哼了一聲,呼地一杖,朝田宏武當胸劈去,勢沉力猛,看來他是真的出了手。

  田宏武彈身避過,心頭可駭異到了極點,是什麼原因使得這位玩世的江湖奇人,變成這個樣子?此老一向是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今夜竟一反常態?

  「宇內狂客」那根七彎八扭的拐杖,又揚了起來,激憤地道:「你再不離開,老夫就劈了你……」話聲中,作勢又要出手。

  田宏武急聲道:「晚輩要說的是『復仇者』的事,他又現身殺了人。」

  「宇內狂客」放落拐杖驚聲道:「你說餘鼎新沒死?」

  田宏武道:「他並非真正的『復仇者』,不過,他們是一路的。」

  「宇內狂客」目芒連閃,突地一頓拐杖,道:「你還是走吧,老夫管不了這些事了。」

  田宏武知道再說也沒用,頷首道:「好,晚輩這就離開!」

  說完,彈身飛出廟牆,繞了個圈,從另一個方向,悄然上屋,藏身在交錯的簷牙暗影裡。「宇內狂客」歎了氣,又坐回地上,拐杖橫在一邊。

  看樣子,他是在等待某人的來臨。

  空氣回復了死寂,夜更深,星星更明亮。

  一條灰色人影,劃空瀉落院中,像一片枯葉,落地無聲。

  田宏武在暗中凝目望去,不由大感激奇,現身的竟然是個中年女尼。

  出家人,應已四大皆空了,為什麼找上「宇內狂客」胡一奇,雙方之間是什麼恩怨?這中年女尼有什麼了不起,竟使「宇內狂客」一心只想到死?

  「宇內狂客」先開道:「我已經等了你半夜!」他的聲音是發顫的,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

  中年女尼冷若冰霜似的道:「胡一奇,我等了足足二十年,你等半夜會等不住?」

  「宇內狂客道:「我該怎樣稱呼你,叫你『了因師太』,還是方玉芝?」中年女尼冷酷地道:「方玉芝早已死了!」

  「宇內狂客」聲音中帶著無限痛苦的意味道:「我……想不到你還活著,你……為何出了家?」

  中年女尼裡突然發出一陣淒厲的笑聲,笑聲像午夜梟啼,令人聽了毛骨悚然,久久,才斂住笑聲道:「那些不提了,今夜你怎麼說?」

  「宇內狂客」沉痛地道:「我對不起你,隨你怎麼處置好了!」

  田宏武一點也聽不懂,照雙方話中的意思,似乎牽涉到兒女之情,難怪「宇內狂客」不許人插手,但怎麼可能呢,雙方的年齡懸殊這麼大?

  中年女尼厲聲道:「我要你死!」

  這種話,出自一個女尼之,實在驚人。

  「宇內狂客」道:「我本來就如此打算了!」

  中年女尼道:「你是心甘情願的麼?」

  「宇內狂客」道:「當然,我已經活夠了!」

  天底下,竟然有人自認活夠了而心甘情願地死,真是不可思議,田宏武在暗中不由打了一個冷顫。中年女尼冷酷無情地道:「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沒有!」

  「你不抱怨?」

  「沒什麼抱怨的,一個人,不能做錯一件事,錯了就得付出代價。」

  「可是 我還有幾句話要說!」

  「請說,我在聽!」

  中年女尼聲音中充滿了怨毒,咬著牙道:「胡一奇,我問你,當年為什麼要對我始亂終棄?」

  「宇內狂客」暗驚道:「我沒那意思,是不得已……」

  中年女尼冷哼了一聲道:「哼,不得已,你比我大二十歲,那時你已經是中年人了,又不是無知少年……你本來就是存心玩弄我……」

  「宇內狂客」低垂著頭道:「玉芝,不錯,我不該愛上你……可是……」

  中年女尼道:「可是什麼,欺我年少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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