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陳青雲 > 殘人傳 > |
八十三 |
|
"少俠仍認為在"神女宮"中,是幸福嗎?""啊!不!那你仍回漢中原籍嗎?" 董芸芸苦苦一笑道:"不!我離家之時,正值豆蔻芳華,而今已是花甲以上之人,別說人不相識,親人想已不在人間,以我目前容貌,說出來豈非驚世駭俗,而且"神女"定會派人追緝的,所以……""怎樣?" "妾雖看去綺年玉貌,但年事已高,縱願為奴為婢,報少俠之恩,但不敢褻瀆,請從此別過,有緣當能再見。""如此請吧,恐宮中發覺不便!" "少俠珍重了!" 說完,嬌軀電彈而起,如驚鴻一瞥而逝。 朱昶楞在當場,這一夜的經過,的確不可思議,有如夢幻,看董芸芸的身法,功力在江湖中已算不可多的高手了。 董芸芸算是結束了有如終生監禁的生活,還有那些另外的少女,又將如何? "小兄弟,我以為你發生了意外,急煞了!""天不偷"氣急敗壞地奔了過來。 朱昶心中感動萬分,這玩世不恭的老人,天塌下來都不管,卻對自己如此關切,至性至情,已達極點。當下忙道:"老哥哥,小兄弟我抱歉萬分!""到底怎麼回事?" "我追蹤那琴聲。" "你好大的膽,結果呢?" 朱昶不便欺騙老哥哥,但又不能失約把"巫山神女"的秘辛吐露出來,沉吟了片刻之後,道:"老哥哥,我不騙你,昨夜我的確有所遇,但已答應人家不向任何人透露。""天不偷"爽朗地道:"既是如此,我不問了。""老哥哥徹夜未眠嗎?" "你想老偷兒還能安睡嗎?" "小兄弟實在問心難安。" "別說了,我們回洞把吃剩的填飽肚子,下山?""好!" 兩人回到石洞中,把殘酒剩菜吃了,然後相偕下峰出山,朱昶仍戴上蒙面巾,出了巫山,又是黃昏時分,距離村鎮卻還遠,朱昶:"老哥哥,我們尋地方歇息,還是奔夜路?""上路吧!" "哦!對了,老哥哥,您那面具仍請借用些時?""你準備易容改裝?" "是的,不然我的行蹤決瞞不過仇家!" "前面有山居人家,我們去找行頭。" 奔了一程,果見有幾戶人家,聚族而居,"天不偷"止住朱昶道:"你等著,我去借幾件行頭!""是素識嗎?" "嘻嘻,老偷兒對任何人家都是素識……" 朱昶莞爾道:"去偷?" "說借吧,偷字不雅!" 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無蹤,忽聽人家戶內起了一陣犬吠,但僅只數聲,便告寂然,工夫不大,"天不偷"笑嘻嘻地挾著一包東西回來。 朱昶笑問道:"得手了?" "天不偷"正色道:"小兄弟,一套舊衣服,我放了一兩銀子作代價,公道嗎?"朱昶斂了笑容道:"太多了。" "來換上吧!" 打開布包,裡面是一套粗藍布短襖褲,一雙六耳麻鞋,還有頂破氈笠。 "天不偷"取出面具,遞與朱昶,這一改扮起來,成了個十折不扣的莊稼中年漢子,一柄斷劍,用原來衣衫包裹了背在背上,改扮妥當,重新上路。 朱昶忽地想到了"紅娘子",道:"老哥哥,"紅娘子"她們仍在山中嗎?""不知道!" "我們離山竟不會……" "我已在洞外石上留了字。" "哦!還是老哥哥想得周到。" "出山后第一步行動是什麼?" "找"黑堡"主人算帳!" "要找到對方不容易……" "除非"黑堡"手下一個也不露面,否則還是有辦法。""老哥哥與你同行礙事嗎?" "老哥哥,並非礙事,以您的經驗閱歷,若同行我是求之不得,但這是親仇,小兄弟想獨力完成,這點請您見諒!""好吧!我們只好又分手了!" "老哥哥,這是不得已!" "我知道!" "老哥哥可知道"花月門"總舵在何處?" "這是該門最大的秘密,倒沒聽說過。" "要找"花月門主"只有憑機會了?" "並不太難,"花月門"弟子多數混跡歡場,可以找線索。""武林生佛西門望呢?" "他也似百居無定所,從沒聽人說過他的家事。" 數天之後,通往荊山的道上,出現了一個誰看了也不會加以注意的鄉下漢子,他,便是名震武林的"斷劍殘人朱昶"。 那副形像,的確毫不惹眼。 這天中午時分,來到大師兄何文哉帶他入"黑堡",與姑母胖大娘朱杏怡相見的山鎮,他下意識地進入那間酒家,正巧,那付坐過的座頭仍然空著,便坐了下去。 小二打量了朱昶幾眼,冷冷的道:"吃些什麼?"這種傲慢無理的態度,使朱昶心火大發,但他方一瞪眼,立即想到自己喬裝的身份,裝出老老實實的樣子,道:"我想喝些酒!""喝酒,什麼酒?" "白乾吧!" "配個什麼菜?" "隨便!" 小二打了個哈哈道:"老鄉,我們這裡不賣隨便!"朱昶一肚子老火,忍住了道:"一隻山雞,一盤鹵菜,隨便弄碗湯!""好,你等著!" 這酒店是鎮上唯一講究的酒家,等閒的鄉農是不會來的,所以在全部約五成的酒客中,朱昶是最蹩腳的一個。 過了很久,小二才端上酒菜。 朱昶吃喝著,心頭浮上年前與大師兄何文哉在此的一幕,那時,大師兄是"黑堡"總管的身份,彼此尚是敵對的狀態,如今大師兄業已作古,姑母胖大娘遠在大理國,想著,想著,眼圈不由紅了,覺得有些食不甘味。 正在出神之際,一陣淡淡的幽香,沁入鼻端,抬頭一看,不禁大感激動,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只見一個儀態萬千的宮妝少女,後隨一個青衣侍婢,姍姍入座。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奇英主婢。 掌櫃的親自接待,哈腰俯首,滿面笑容,必恭必敬,側在一邊,口裡道:"難得小姐光臨,小店蓬蓽生輝,只是設備簡陋,有屈小姐玉駕……"奇英卻不理店主嘮叨,落落大方地走向靠角落臨窗的座頭。 掌櫃的疾步過去,以衣袖揩拭了一下座椅,道:"要嘛!請小姐到後面雅座?"青衣婢小蕙代應道:"就這裡好了!" "是!是!" 掌櫃的躬身應著,俟主婢落座,又道:"小姐用酒用飯?"依然是小蕙代應道:"用點酒!" "請吩咐菜式?" "揀可口配上幾樣便行!" "是!是!"掌櫃的退了兩步,才轉身退下。 奇英對朱昶連眼角都不曾掃一下,她那裡會想到是他呢? 朱昶心中疑雲重重── 她主婢怎會到這山鎮中來?店主何以對她如此恭順? 此地已屬"黑堡"勢力範圍,她是赴"黑堡"嗎? 證諸以前她所贈的"墨符",能使"黑堡"護法"白判官"就範,她與"黑堡"之間,必有某種淵源,是什麼淵源?她的來路是什麼? 奇英雖然生得美若天仙,小蕙也如花似玉,但座中酒客頂多是偷覷一眼,沒人敢對她正視,這情景,使朱昶更加驚疑不釋。 想到她伸援手,贈"墨符"尋屍體……等等,少女芳心已照然若揭了,然而自己由"紅娘子"撮合,業已使君有婦,這一段若有若無的不了之情,就讓它永遠埋葬了吧!反正白衣書生在她心目中早已失蹤了。 心念之中,目光下意識地向她掃了過去,只見她以肘支頤,顰眉沉思,似有無限心事,美人應帶三分愁,她愈發動人了。 朱昶心湖起了一陣漣漪,趕緊收回目光。 店主親端上酒菜,看那些杯筷碗碟,都是極精緻的,與座中一般的不同。 主婢二人默默地飲用,空氣顯得十分沉悶。 突地── 奇英一聲幽然長歎,以極低極低的聲音道:"小蕙,你認為白衣書生仍在此間否?"朱昶登時血行加速,心跳頻頻,她竟然還念念不忘自己,癡心女子負心漢,他真想站起來揭開真面目,但理智告訴他不可如此。 拿起酒杯來,連盡二觴,他想借酒來麻醉自己的情緒。 那話聲,除了功力極高的他,可能無人聽清。 只聽小蕙憤憤然道:"當然還在此間!" "何以見得?" "苦人兒的話全是假的,單拿他以小姐的玉珮,迫白護法放人這一點看來,苦人兒是裝豬吃象,表面上可憐兮兮,其實頗不簡單,不然他能逃出黑牢嗎,依婢子看來,白衣書生可並非小姐想像中的情種,是個薄幸人……"朱昶暗道一聲:"好一個慧黠的丫頭!" 奇英粉腮一變道:"如果如你所料,我非殺他不可!"朱昶打了一個冷顫,痛苦難言。他自問並非薄幸人,然而事不由己啊! 小蕙籲了一口氣道:"只怪小姐太多情,才惹來這無謂的煩惱。""那些不提了,你說該怎麼辦?" "奇怪的是"苦人兒"竟失了蹤……" "找"斷劍殘人",我疑心……" "疑心什麼?" "苦人兒便是"斷劍殘人"的化身!" "找到了他又將如何?" "把真相弄明白!" "不簡單……" "為什麼?" "聽說"斷劍殘人"功高莫測,人又冷酷異常,恐怕難以打交道。""不弄清白衣書生的生死,我決不死心!" "這又何苦呢?" "你不懂!" "小姐,依婢子看,把他忘了吧?" "不!" 朱昶再舉壺,業已點滴無存,失態地大叫一聲道:"酒來!"小二慌忙跑了過來,皺緊眉頭道:"老鄉,別大呼小叫的,這裡有貴客!"朱昶瞪了他一眼,道:"添大壺!" 小二白了他一眼,去提了一把大壺來,又道:"老鄉,當心醉倒!""不關你事,吃酒付錢。" "好!好!安靜地喝吧!"說完自去了。 小蕙朝這邊掃了一眼,又接上方才的話頭:"小姐,你忘了一件大事!""什麼大事?" "如果白衣書生的身世證實無訛……" 奇英執拗地道:"我不管!" 朱昶一聽這話因,疑雲大盛,怎會提到自己的身世呢? 談話不再繼續。 朱昶真想抖出本來面目,把這些謎團一一打破,但此地乃"黑堡"勢力範圍,自己所為何來,豈能感情用事壞了大局。突地,靈機一動,一個意念升上腦海,如果奇英主婢此來是赴"黑堡",那她倆個將是極好的引路人。 雖然此舉有欠光明,利用她倆也情理兩虧,但為了報仇,顧不了這許多了。 心念之間,只見奇英主婢起身離去,也不見會帳,店主狗顛屁股地趕緊離櫃相送,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口裡還說了一長串客氣話。 朱昶招來小二,付了酒資,隨口道:"剛才那位小姐是何等人物?"小二一翻眼道:"老鄉,少管閒事!" 朱昶碰了一鼻子灰,心想,此等人不值得與之計較,可能他知道也不敢說,當下離座出門,只見奇英主婢雙騎並行,業已去了一大段路,故作不經意地遙遙跟進。 顧盼間,出了山鎮。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